二人对谈极为爽利。假李依旧百无聊赖地坐在阴影里,风帽下的目光,冰冷地扫过耶律剌葛那张因野心和酒精而扭曲的脸,又掠过奎因告辞后从容离去的背影,最终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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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定府以北,漠北深处。
深入山腹的石窟,隔绝了外界的风雪呼啸。湿冷的岩壁不断渗出冰冷水珠,沿着嶙峋石笋滴落,在祭坛下方积成一洼幽暗,边缘已凝出尖锐冰凌。
石窟中央,一座由粗糙黑石垒砌的古老祭坛矗立此间。祭坛边缘,几个不知名野兽的森白头骨空洞眼眶正对中心,下颌诡异地张开。粘稠、暗红、近乎发黑的血浆,正从祭坛表面深深刻入石中的凹槽里缓缓渗出,汇聚到中心脸盆大小的石臼中。浓烈得令人窒息的血腥味,混合着一种奇异的、类似腐败鸢尾的甜腻香气,沉甸甸地弥漫在狭小空间里,闻之令人昏沉欲呕。
拔里神肃背对入口,跪在祭坛前。他身上的褚特部萨满祭袍沾满深褐污迹,枯瘦手指紧握一柄弯曲骨刀,蘸着石臼里粘稠血浆,在相对平整的石壁上专注刻画着。
骨刀刮过壁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每一道线条都扭曲而癫狂,与述里朵所见羊皮图卷上的禁术阵图如出一辙,却更加复杂、更加邪异。
石壁下方,散落着一些早已枯萎发黑的鸢尾茎,而祭坛周围,几株新放置的鸢尾却在如此阴冷的环境中,反常地舒展着深蓝色的瓣,边缘甚至透着一丝妖异的血光,仿佛正贪婪地吮吸着弥漫的血气。
“拔里神肃!”一声苍老而愤怒的厉喝突然在石窟入口炸响。
几名同样身着褚特部萨满服饰的老者闯入,为首一人须发皆白,脸上沟壑纵横,眼中怒火熊熊。他一眼便锁定了石壁上那邪恶阵图、祭坛上触目惊心的血槽与兽颅,浑浊老眼瞬间被怒火点燃,抬脚狠狠踢翻了祭坛边一个盛满暗红粘液的小陶罐。
“哐当。”陶罐碎裂,腥臭液体泼溅一地。
“你还在做什么!”白发萨满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手中骨杖几乎戳到拔里神肃的背心,“王庭先行使者已到部落,后面跟着大队宫卫,领头的是世里雪鹘。她奉太后之命,召你即刻前往大定府!你这邪阵…是想害死整个褚特部,害死我拔里氏,让所有人为你陪葬吗!”
拔里神肃刻画的骨刀骤然停住。他缓缓地转过身。那张还算端正的脸上,此时笼罩着一层青灰色的死气。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极其怪异的笑容,牙齿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森白。
“陪葬?”他的声音低沉沙哑,“老东西,你们懂什么。”
他猛地站起,高瘦身形在摇曳兽油灯光下投出巨大扭曲的黑影,一股混杂血腥与暴戾的无形压迫感骤然弥漫开来。
“褚特部的荣光早已被你们这些腐朽无能的废物丢尽了,只有力量…羽灵先祖的力量…才能让它重新屹立于草原之巅。你们…不过是通往力量之路…微不足道的祭品。”
“疯了!你彻底疯了!”白发萨满又惊又怒,对着身后几人吼道,“拿下这个叛徒,毁掉邪阵!否则我褚特部必遭灭顶之灾!”
几名萨满怒吼着扑上,手中骨杖、短匕寒光闪烁。然而,就在他们踏入祭坛范围数步之内,拔里神肃只是一脸冷漠,复而用枯槁的手指对着散落四周的深蓝色鸢尾凌空一点。
噗、噗、噗。
几朵鸢尾毫无征兆地猛然炸裂,无数细如牛毛、肉眼难辨的深蓝粉尘瞬间弥漫,如同活物般卷向扑来的萨满。
“呃啊——”
“我的眼睛!这是何物!”
“咳…这粉…有毒!”
惨叫声和剧烈的呛咳声瞬间响起。冲在最前面的两名萨满首当其冲,顿时感觉浑身力气如同被瞬间抽空,四肢百骸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动作变得迟缓僵硬,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禁术反噬,邪魔入体…你已不配为拔里氏子孙!”白发萨满强忍眼中灼痛与体内麻痹,怒吼着将灌注毕生修为的骨杖,如同投矛般狠狠掷向拔里神肃心口。
骨杖破空,带起凄厉尖啸。
拔里神肃眼中幽光大盛,不闪不避,那只枯瘦如鬼爪的手掌闪电般探出。五指张开,掌心竟泛起一层诡异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暗红血芒。
“砰。”
骨杖精准地撞在血芒之上,却如同泥牛入海。狂暴的劲气竟被那层薄薄的血芒瞬间消融吞噬,拔里神肃的手掌只是微微一颤,五指猛地一合。
“咔嚓。”
那根凝聚着老萨满全力一击的坚硬骨杖,竟如同朽木般被硬生生捏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