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慢点儿。”少年太子无奈地笑着,替他拍去身上的尘土,眼神里全是宠溺。
从小小九就顽皮,5岁就敢偷偷爬上了御书房外那棵最高的海棠树,想去摘顶上的果子,结果上去容易下来难,卡在树杈间吓得哇哇大哭。
做过的坏事也不少,把太子刚写好的策论用墨汁涂成了一幅“山水画”,气得太子追着小九满殿跑,扬言要揍得他屁股开花。
小九则一边跑一边嚎:“父皇救命!哥哥要杀人啦!”
那些记忆里的阳光格外温暖,孩童的笑声格外清脆。
他还记得小九窝在他怀里,用软糯的声音说:“哥哥最好了,我长大了要当大将军,保护哥哥!”
也记得太子摸着小九的头,温和地回应:“好,那哥哥就等着小九来保护。”
……光影渐渐黯淡,声音逐渐远去。
弥留之际的太上皇,嘴唇微微翕动,守在近前的皇帝赵庚明俯下身去,才依稀辨出那破碎的字眼:“…明儿…小九…照…照顾好……自己”
最后的思绪,定格在那片阳光灿烂的庭院,和两个无忧无虑、亲密无间的儿子身上。
或许,在权力的巅峰与孤寂之外,这才是他内心深处最珍视的宝藏。
庄严肃穆的灵堂已然设好,素幡白帷,香烟缭绕。
宗室亲贵、文武百官按品级跪伏于地,哭声震天,其中有多少是真切的悲伤,有多少是程式化的表演,亦有多少是夹杂着对未来的揣测与不安,无人能辨。
皇太弟赵庚旭,身着粗糙的麻布孝服,跪在皇子宗亲的最前列。
他身形尚显单薄,在一众成年亲王中,愈发显得稚嫩。
他怔怔地望着大殿中央那具巨大的、象征着至高权力与最终归宿的楠木梓宫,仿佛要将它看穿。
前世缠绵病榻,意识多在混沌与痛苦中挣扎,死亡的来临更像是一种痛苦的解脱。
而今生,他健康、年轻,拥有着无限的未来,却在这一刻体会到至亲死去的痛苦。终于明白了上一辈子至亲的感受。
那个会因为他顽劣而气得吹胡子瞪眼、举着棍子追得他满皇宫乱窜的“老头儿”。
那个在他做出成绩时,嘴上不说,眼中却会流露出欣慰之色的父亲。
那座曾经以为会永远矗立在那里,为他遮风挡雨,让他可以放心偷懒、胡闹的靠山……
真的,就这么消失了。
从此以后,再没有人会那样追着他揍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滚烫。
他用力眨着眼,试图逼回那不听话的湿意,视线却愈发模糊。
周遭震耳的诵经声、哀哭声仿佛都隔了一层膜,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他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冷,从冰冷的金砖地面透过膝盖,蔓延至全身。
他不由自主地裹紧了身上的孝服,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皇帝赵庚明强撑着病体,主持着繁冗的丧仪。
他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缺乏血色,自从月前一场风寒后,咳嗽便一直未愈,且有着加剧的趋势。
在需要他出面引领仪式时,他竭力挺直脊背,维持着帝王的威仪,但每一次剧烈的咳嗽,都让他单薄的身躯剧烈颤抖,仿佛随时会散架。
又一次冗长的跪拜仪式结束,百官暂歇。
赵庚明被内侍扶着,走到偏殿暂歇,几乎虚脱。
赵庚旭默默跟了过去,从宫人手中接过一盏温热的参茶,递到皇兄手中。
“皇兄,喝口参茶,润润喉。”小九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和担忧。
赵庚明抬起眼,看着眼眶泛红的幼弟,眼中闪过复杂。
他接过茶盏,指尖冰凉。
他并没有喝,只是用那冰凉的、微微颤抖的手,猛地攥住了赵庚旭递茶的手腕。
力道极大,冰凉的触感激得赵庚旭一颤。
“小九……”皇帝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咳嗽后的余喘,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