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马夫愣了一瞬,便听秦艽轻笑道:“或者,你现在就将先前穿的靴子拿出来,给大人看看,以证清白。”
“我。。。。。。我路上扔了。”马夫气焰登时弱了几分。
崔长史冷冷一笑,“有意思,接着说!”
秦艽周身气息一沉,朗声道:“其实本案最大的疑点,是这两枚脚印。”他走到窗边,薛灵玥立刻配合地递来油灯,将窗沿照得格外亮堂。
“今夜案发时分暴雨才停,凶犯若从外面翻进来,脚上必定尽是泥水。巧的是屋内水渍未干,凶犯在屋里踩过一圈,一定会将鞋底的泥蹭掉一部分,待爬窗再走时,脚印自然与进来时不同。但众位请看这两枚鞋印,无论是鞋尖冲内,亦或鞋尖朝外,其色质均完全一致。”
“另外,这两枚鞋印的受力点不对。若是人踩上去,压力极大,受力点会按照个人的习惯有所轻重,窗沿边积攒的灰尘也会随之拓印,但这两枚鞋印边上却是平的,说明是有人用手按住靴子,印上去的。”
“最后,除去方才几位进屋时踩脏的部分,这屋中残存的水渍至今仍是清的,尤其是死者的床边,更没有半点泥印,说明凡来过这屋中的人,不论是不是凶手,靴子都是干净的。”
他说完,黑眸一亮,目光如剑射向软榻:“所有证据都表明这两个脚印是故布迷阵。而有时间和条件做下这一切的,只能是丫鬟云香了。”
那老翁正在施针,听到此处,不由得惊觉一抖,针尖猛地深了半寸。但或许就是这一扎,让她体内经脉尽通,那昏迷半晌的云香竟微微一颤,睁开眼了!
崔长史忙凑来,可见她神色迷蒙,尚且问不得话,气得朝那老翁道:“继续扎!!!”
虽已是暗中叹服,崔长史仍还有些疑窦,狐疑道:“可照你这么说,她使苦肉计给了自己一刀,那刀在何处,这屋中没有啊?”
秦艽转过身来,沉声一笑:“这就要问马夫了,如我所料不错,你穿着旧靴接近窗下,接住她扔出的刀和靴子,再将自己脚上沾泥的靴子一并换下,把它们都藏在了马车里。你家的油壁车外涂朱漆,配以描金,是夹层车架惯用的装饰手段,寻常的夹层至少也有六七寸宽,足够你藏下这点东西了。”
崔长史闻言绿豆眼一亮,立刻朝门外的衙役道:“去找,给本官拆了那车也得找出来!”
“是,大人!”
七八个衙役一齐称是,听得马夫心头阵阵发颤,面色灰败,双腿再也支撑不住,朝那昏迷中的云香哀哭一声,便猛地歪倒在地。
他这一声痛呼彻底叫醒了云香,她指尖微微一动,躺在榻上,凄然地转过头来,气若游丝:“五哥……”
话未言明,便已是泪流满面。
秦艽示意伙计松开绳索,马夫刘五郎立刻手脚并用地爬到榻边,双手紧抱住云香冰凉的身体,两人额头相抵,哭喊之声,撕心裂肺:“都是我没用,云香,都是我没用!若我能多攒些银子,早把你赎出来——”
“不,不要……这么说……”云香声音低浅,“你愿意……陪着我就好了,至少,我死也是……干干净净的……”
秦艽声音不自觉放软,“你二人,到底因何杀害主家?”
“呵,那蛇蝎心肠的歹毒妇人,我只恨杀晚了!”
刘五郎回过头来,双目通红:“我与云香自幼被卖到她家为奴,这妇人出嫁前曾答应日后为我二人放籍证婚,但后来一切都变了。她迟迟无子,便打起身边人的主意,给郎君连抬四五个丫鬟犹嫌不足,但那些丫鬟一旦有孕,又接连被她毒杀……”
崔长史“啧”了一声,“盐州刘家也是世家大族,怎会放任家妇做出如此有辱门楣之事!”
“反正他们这群狗娘养的高门大户,都是一般龌龊腌臜!”刘五郎怒而暴起,眼中几乎要溢出血泪,吓得崔长史连连后退,衙役们赶忙拔出刀来。
秦艽侧身半步,挡在刃前,替他解释:“所以,她又盯上了云香?”
“……是,她这次回鄚州只带我二人,便是为了采买丫鬟,可惜都不中意。”刘五郎喉咙中发出压抑的呜咽,“云香忠心护主,这些年为她挡了多少暗箭,她竟还不愿放她一条生路……”
“眼看离盐州越来越近,我与云香已经没有退路,只得将她哄得顺心称意,借雨水掩盖痕迹,趁机杀了她。。。。。。”
薛灵玥站在暗处,细看着云香惨白的眉眼。原来所谓跋扈恣睢,只是她的生存之道,而非本心。
屋中一时安静地只有两名凶犯压抑的哭声。
直到衙役们抱着包裹好的证物上来,一柄短刀,两双靴子,正与秦艽所言分毫不差。
人证物证俱全,不用招呼,这帮衙役自发将尸身与犯人带走清场,连着几个伙计和店主也被叫走回去写口供。
崔长史松了口气,连连鼓掌:“好哇好哇,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本官果然没有看错你!”
这事情原也简单,比不得平日那些繁复琐碎的疑案。秦艽谈不上喜悦,唇角微微勾起,躬身行了个礼:“多谢大人谬赞。”
话音才落,门外众人也纷纷齐声盛赞,觉得今日这店住的真是值了,有的还趁乱道:“小郎君是何地人,要往何处去,可曾有婚配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