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春堂里间的时间仿佛被某种粘稠的液体拖慢了流速。
空气里依旧弥漫着苦涩的药味,但似乎比前几日少了几分令人心悸的死寂,多了一丝如同初春冰雪消融般的生机。
云初见依旧沉睡,但他的脸色不再是最初那种令人恐慌的灰败,渐渐透出一点属于活人的血色,虽然依旧苍白,却不再透明得吓人。
他绵长的睫毛偶尔会轻微颤动,仿佛被困在纷繁的梦境里。
最令人欣慰的是,他的呼吸变得均匀了许多,不再那么微弱得需要屏息凝神才能察觉,胸膛的起伏也明显了一些。
林大夫每日诊脉,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些许,虽然依旧凝重,但语气里总算带上了一点希望:“陛下脉象虽仍细弱但已渐趋平稳,那股躁动反噬的药毒似乎被暂时压制下去了,只是耗损太过,神魂需要时间恢复,醒来……还需些时日。”
这话如同甘霖,滋润了秦卿许几乎干涸焦灼的心田。
他守在榻边的时间更长了,喂药、擦拭的动作越发熟练轻柔。
他甚至会趁着林大夫打盹、初霁睡着的间隙,对着昏迷的云初见低声絮叨一些外面的事情。
“……堤坝暂时稳住了,虽然丑得很,但李师傅他们说顶过这波水势问题不大……”
“城里的粥棚又多了两个,虽然还是稀,但至少没人饿死了……”
“今天太阳出来了一会儿,大家心情都好多了……”
他说得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某种无意识的倾诉,仿佛只要这样说着,就能让榻上的人感知到外面的世界,就能离他更近一些。
偶尔他会看着云初见安静的睡颜出神,心头那团被强行压下的乱麻又会悄悄探出头,让他一阵心慌意乱,只得匆匆移开视线,强迫自己去想堤坝的尺寸和物料。
这日午后,秦卿许刚给云初见喂完药,仔细替他掖好被角,正准备起身去堤坝再看看,里间的门被轻轻叩响了。
敲门声很独特,三轻一重,带着某种节奏。
秦卿许微微一怔,这不是林大夫或者寻常侍卫的敲门方式。
他起身走过去,拉开房门。
门外站着的是影七。
他依旧是一身毫无杂色的黑衣,身姿挺拔如松,金属面罩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毫无情绪如同古井寒潭的眼睛。
他站在那里,仿佛本身就是一道冰冷的影子,与回春堂内略显嘈杂忙乱的环境格格不入。
“秦大人。”影七的声音透过面罩传来,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波澜。他微微颔首,算是行礼。
秦卿许对影七始终存着几分敬畏和难以言喻的疏离。他知道这是陛下最信任的影卫,武功高强,行踪莫测,但那双眼睛里太过沉寂,仿佛所有的情绪都被吞噬殆尽,只留下绝对的忠诚和冰冷的杀意。
“影七大人,何事?”秦卿许侧身让他进来,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以免吵醒榻上的人。
影七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榻上云初见的情况,那双冰冷的眸子里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快到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又恢复了死水般的平静。
他没有靠近床榻,只是从怀中取出一个细小的、卷成筒状的纸条。那纸条被特殊处理过,看起来极其普通,甚至有些粗糙。
“方才截获的。”影七将纸条递给秦卿许,言简意赅,“来自京城方向的信鸽,落在城西旧巷的一处废弃鸽笼。”
秦卿许心中一惊,立刻接过纸条。
这个时候,从京城来的飞鸽传书会是谁?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纸条,上面的字迹很小,用的是最普通的墨,但书写方式却很奇特,笔画刻意扭曲顿挫,仿佛在极力模仿某种不熟练的笔迹,根本看不出原本的书写习惯。
内容更是简单得令人费解。
“江南雨疾,旧疾恐复发,慎之。”
没头没尾,没有落款。像是在关心某人的旧疾,但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江南雨疾明显指的是当前的水患,旧疾复发指的是什么,这慎之是提醒,还是……别的什么。
秦卿许的眉头紧紧锁起,抬头看向影七:“这笔迹……可能查出来源?”
影七缓缓摇头,声音依旧毫无起伏:“笔迹经过特殊处理刻意掩盖无从查起,信鸽本身也是最普通的品种无任何标记,传递方式很隐蔽,若非我们一直监控着城内几处可能的联络点,也难以发现。”
秦卿许的心沉了下去,一种不好的预感萦绕心头。
这封没头没尾的信,像是一滴落入清水的墨,瞬间晕染开一片疑云。
会是谁,太后还是朝中其他对陛下不满的势力,他们想知道什么,又或者……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