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敬祖先,就该问一句:他们若活在今日,会选愚昧,还是会选明白?”
此信抄录三百份,由信鸢分送闽越十六部族头人,同时命柳七娘组织“姐妹共议组”成员,逐村口述传播。更有巧计:将信文编成山歌,由盲童沿溪吟唱,曲调哀而不怨,闻者无不落泪。
半月后,战报传来??并非刀兵,而是人心之变。
先是闽越西境三村联合发布公告,宣布脱离土司管辖,自立“共议村”,废除世袭长老制,实行轮值议事官制度,并当场打开被扣押的疫苗箱,为全村孩童接种。土司怒遣家兵镇压,却被村民手持铁犁、渔叉列阵相迎,高呼:“我们不打人,也不让人打!”
更惊人的是,两名曾焚烧识字堂的青年壮汉,竟跪在废墟前痛哭悔罪。原来他们母亲染疫垂危,正是南中医生冒死入山施救才得以生还。他们捧着烧焦的课本残页,求见柳七娘:“我们被人骗了,说你们下毒。可你们救了我妈……我们愿意做牛做马,重建学堂。”
柳七娘未责一语,只递给他们一块黑板、一支炭笔:“那就从写下第一个字开始赎罪。”
与此同时,第一辆新造的“行知车”在西域商队掩护下悄然入境。车身伪装成香料货车,实则内藏可折叠黑板、防水油布书囊、小型沙盘模型及一套便携式公平秤。随车而来的,还有两名特殊使者??一位是南中第一位女性桥梁设计师苏砚,另一位竟是当年被卖至闽越为奴、后逃回南中读书成才的former矿工陈石。
他们在边境村落停下,当晚便召集男女老少百余人,点燃篝火,展开一幅巨大画卷:那是南中千桥计划全图,每一座桥旁都标注着建桥时的议事记录、资金流向与村民签名。
苏砚站上石台,声音清亮:“你们以为我们来教你们写字?不,我们来请教你们??怎么在这片石头山上,造一座不会塌的桥。”
陈石接过话:“我在你们的矿坑里挖了十二年煤,背断了,眼瞎了一只。可到了南中,他们教我认字,让我坐在议事桌前说话。今天我回来,不是报仇,是还债??还那些还在坑底喘气的人一个出路。”
人群寂静如夜。良久,一位白发老妪颤巍巍起身:“我孙子……能上学吗?”
“不仅能上学,”苏砚微笑,“还能当工程师。”
次日清晨,村民们自发组织车队,护送行知车深入山区。沿途不断有妇女抱着孩子加入,有猎户放下弓箭前来听讲。每当夜宿,陈石便在地上画出简易议事流程图,教大家如何提案、表决、监督执行。有老人不解:“这不就是寨老们做的事?”陈石反问:“那你什么时候能当寨老?”
一句话,如雷贯耳。
而在南中腹地,阿?并未停歇。他启动一项隐秘工程??“字种计划”。召集百名书法家,将《议事规则》《民权十讲》《防谣手册》等核心文本,以极细蝇头小楷刻于竹简、陶片、甚至布帛之上,每件物品看似寻常日用??一把茶壶内壁刻满“知情权三问”,一只木梳背面雕着“议事五原则”,连孩童玩具九连环的接缝处,都嵌入微型文字。
这些物件通过商旅、医者、僧侣之手,悄然流入闽越、西南夷、乃至匈奴控制区。它们不显山露水,却如种子深埋土中,只待春风一唤,便破壳而出。
数月过去,闽越局势悄然逆转。
土司内部出现分裂。年轻一代头人受过汉学熏陶,本就对封闭政策不满;加之连年灾荒,百姓因不懂防疫而病死者众,对比南中送药救人的事实,愈发怀疑长老权威。终于,一名归国学子在祭祖大会上当众发难:“列祖列宗若在天有灵,是要我们守着烂规矩等死,还是改变认命?”
风波骤起,土司欲杀之立威,却被三百村民围住祠堂,要求“按议事法公决”。僵持三日,最终达成妥协:允许设立“试点村”,试行南中教育与自治模式,为期一年。
消息传回南中,守心堂一片静默。玉喃含泪笑道:“成了。”
阿?却仍坐于沙盘前,凝视那片渐转橙黄的区域。他忽然问道:“你们还记得十七年前,我们在南中断崖边捡到的那块陶片吗?上面只有一个‘平’字,歪歪扭扭,像是孩子写的。”
众人点头。
“今天我才明白,”他轻声道,“那个写字的孩子,或许根本不知道‘平等’是什么意思。他只是觉得??应该有个字,能说出心里那股不甘。”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毕业墙揭幕时。
今年刻上的不再是某句话,而是一幅浮雕:无数个小人手拉着手,从南中出发,跨江河,翻雪山,渡重洋,最终汇成一条通往星辰的阶梯。阶梯尽头,站着一个背影模糊的孩子,正踮脚将一封信投入风中。
仪式结束后,阿?收到一封奇特来信??用闽越土话写成,夹杂大量图画。经译员解读,方知是一位八岁女孩所写,附图描绘了她村庄的变化:
第一幅:土司卫兵烧学堂;
第二幅:行知车到来,母亲学写字;
第三幅:村民投票决定修渠路线;
第四幅:她站在新建的议事亭前,举着一张纸,上面写着两个大字??“我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