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因此疑心宫人是知道了他出宫的事,转念一想又有什么可在意呢,他在这宫里本就无足轻重,去哪也不与旁人相干。
沐兰池外空无一人,冉重钧在屏风后褪去衣物,没去在意一件叠的方方正正的薄纱里衣为何会摆在一旁,径直走出了屏风。
兰池内雾气蒸腾,香草的气味混在潮热水汽里包围了池面以上的空间,烟雾缭绕叫人看不分明,冉重钧只模糊瞧见远处池边斜倚着一人,不必猜也知道是先他一步回宫的心上人。
他下水默默地挪到离对方最远的角落,半倚着坐在池边台阶上,偏过头趴在池沿,刻意不许视线有一丝偏向那边的可能。
不去看可禁不住自己想,越是看不得就越想,越想心就越痒痒。冉重钧赌气般地反搂住自己双臂,几乎整个上半身都趴到了池边冰凉的汉白玉石板上,尤嫌不够,巴不得整个人扑上去,好让自己从身到心都冷静冷静。
他这边兀自跟自个做着斗争,那边靳羽柯倒像是故意不肯给他个痛快似地,频频弄出水声来。冉重钧即使目不肯视,总也不能合上耳朵,静谧宫室内唯水波荡漾声不停响在耳边,又叫他如何不遐想?
“你现在连看我一眼都不敢吗?”
语声接替话声正响在耳旁,冉重钧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差点儿纵身从池中跃起,他忘了自己此时半个身子还泡在水里,脚底一个趔趄险些打滑,好悬才扶着池边没有跌进水里。
还不待稳住身形他便猛一回头,心心念念的身影不知何时渡水过来,此时正靠着池边看着他,身上薄如蝉翼的纯白单衣被水浸湿后紧贴在身上,所戴玉冠依旧尽职尽责地替他将每一缕青丝绾起。
冉重钧第一眼瞥见他身上所着衣物后就飞快撇开了视线,隔着纱衣影影绰绰看不出什么,那画面却和一室香雾一起牢牢印在了他心里,挥之不去,心念稍动便狂乱难止。
靳羽柯嗤笑一声,凑到他面前,从下往上仰视进那双朦胧一层雾气的湛蓝琉璃瞳,非要冉重钧满眼都是他的样子,却还不罢休道:
“你就这么怕我?”
身后就是池沿,冉重钧避无可避,距离又太近,即使闭上眼身前人的存在依然无法忽视,方才匆匆一瞥的画面与那人欺身而近的样子交替在脑海中闪现,几乎要把人逼疯。
从踏入兰池那一刻起,他便已身在绝境。
靳羽柯却在这时退开,水流声和压迫感的减弱让冉重钧试探着睁开眼,看到靳羽柯已经坐到旁边的石阶上终于松了一口气。
“怕我还亲我?”
靳羽柯问道,同时好整以暇地打量他,这已经是第三个问题了,再一再二不再三,如果冉重钧再回避的话,他也不会再姑息下去。
唔,虽然第一个问题他也算是用行动回答了,但不是堂堂正正的面对就不行。
冉重钧听他又提起那个吻,悬着的心反而放下了——他一路上都在提心吊胆,既担心招致厌恶疏远,又害怕自己的冒犯之举在对方眼中轻如鸿毛可以毫不在意。
“没有怕你。”冉重钧嗫嚅着轻声回应,“亲你是,是……”
“喜欢”两个字就在嘴边,可滚来滚去偏就不肯出来,冉重钧着急了,舌头越发笨拙,“是”了好半天才咬牙道:“是我情不自已。”
靳羽柯屈指一下弹在他脑门上,“情不自已也不能就那样亲上去。你至少先问问对方愿不愿意。”
这话让冉重钧内心无端燃起一丝希望,小孩儿期期艾艾地抬起头看向心上人的方向,“那我问你,你可愿意?”
靳羽柯:“不愿意。”
他应得斩钉截铁,显是早有预料,也早就准备好了拒绝。冉重钧一下子就蔫儿了,抱臂往水池边上一靠,偏过头去自生闷气。
那模样让靳羽柯忍不住又抬手扶额,叹道:“你以后不管遇到再喜欢的人,也要时刻记得循序渐进的道理,不然我今天原谅了你,旁的人却未必能容忍得了。”
“哪关旁人的事?”冉重钧一听这话就急了,“你不喜欢,觉得冒犯,我记得就是,不用别人来容我!”
他说着一把扣到靳羽柯身后池壁边沿将其拘禁在自己怀中,贴近到只差毫厘两人身体就要触上的程度,一字一句道:“我心悦你,是我自己的事,不奢望你能同样喜欢我,也不会将别人放在眼里半分。”
“我心心念念的从来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让你看着我的时候,眼里也容不下别的人。”
不是敌国的王子,也不是劲敌的软肋,更不要被当成无知无觉的孩童教导和忍让。
他想要的一直是眼前人能用从未给予过别人的视线正视自己,也只有自己。
那样至少有一刻他能确定,对方心中的自己是不可能被任何人替代的存在。
一如自己心中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