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望卿将碗端到她面前,又递过一把木勺。沈知微接过勺子,舀了一勺送入口中。粥熬得极烂,肉糜混着米香,味道朴实,却让她空荡许久的胃部感到一阵熨帖。
她吃得很慢,一碗粥见了底,额角渗出细汗,力气也回来了些,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重的疲惫,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软。
沈知微靠在软枕上,微微合着眼,却没有睡意。她能感觉到萧望卿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并不紧迫,更像是无声的确认,确认她真的在这里,真的醒过来了。
她睁开眼,正好对上他那双乌黑的眼睛。
他坐在矮凳上,背脊挺直,是多年行军刻进骨子里的习惯,即便在此刻放松的状态下,也未见丝毫松懈。肩头那块深色的水渍尚未干透,想来是刚才出去吩咐人时沾上的夜露或霜寒。
“殿下一直守在这里?”她想了想问,声音比刚才润泽不少,但依旧带着久病初愈的沙哑。
萧望卿
猝不及防被点名,浑身僵硬了一下,随即答道:“军务处理完,便过来看看。”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沈知微看着他眼下的青黑和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心知绝非看看那么简单。
三天,她昏睡的三天,他既要安排撤离京城的后续,稳定北疆军心,还要分神守着她这个死人。
“辛苦殿下了。”她轻笑道。
萧望卿摇了摇头,没接话,目光转向她放在毛皮上的手。
沈知微的手指纤细,指尖全无血色,静静地搭在深色的皮毛上,像一截易碎的玉。
那截冷玉白璧无瑕,受万人争抢。
终却缓缓靠近,落在了他的眉心上。
第57章自由
沈知微的手指很凉,轻按在萧望卿紧蹙的眉心上。
她久病初愈,如今四肢尚且虚软,那一点微弱的力道却令他全身僵硬。
萧望卿下意识想要后退,身体却违背意志地停留在原地,甚至微微前倾。
他实在贪恋那片刻冰凉的触感,也就循着本能一点点侧过头,不时用余光偷看沈知微,若沈小姐面上没有嫌恶之意,便得寸进尺地再偏一点点。
其实沈知微只是看他发呆蹙眉,下意识抬手欲抚平那褶皱。她本想收回手,却见他非但没躲,反而微微偏头,将眉心更贴近她的指尖,长睫低垂,一副任她施为的模样。
这反应让沈知微有些意外,指尖停留的时间便长了些。帐内灯火昏黄,将他棱角分明的脸镀上一层柔光。
像被主人爱抚的大型犬类,在她面前褪去所有厉色,又会在下一刻对他人露出尖牙。
像前世那样。
她轻轻叹了口气,用指腹揉了揉那紧拧的结,顺着眉骨的弧度下滑,掠过他高挺的鼻梁侧翼,最终停在他紧绷的唇角附近,虚点了一下。
随后就见战场上杀伐决断的三殿下,此刻竟像个被先生抓住错处的学生僵住了,那双向来黑沉的眼睛缓缓抬起,对上她的视线。
“殿下总是蹙着眉,”沈知微被他看得不太自在,缓缓收回手,指尖残留着他皮肤的温度,比想象中要暖得多,“北疆风沙大,容易生皱纹。”
萧望卿怔了一下,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看起来有十之一二的低落,声音也发闷:“习惯了。”
油灯的光晕在两人之间晃动,将影子拉长又缩短。
沈知微靠回软枕,觉得身上依旧乏力,但精神好了许多。她环顾这间军帐,陈设简单,一张床榻,一张书案,几把椅子,角落里立着兵器架,上面挂着弓和剑。
书案上堆着些卷宗和地图,笔墨纸砚齐全,和她记忆中在北疆时见过的将领营帐并无不同,只是更整洁,也要大上一些。
“这段时间,军中事务可还顺利?”她寻了个话头。
“尚可,”萧望卿答得简短,起身走到书案边,拿起最上面一份文书,走回床边递给她,“凉州冬防已布置妥当,军屯过冬的粮草也已分发下去。这是昨日的军报,沈小姐可要过目?”
他递文书的动作自然,仿佛她仍是那个在营帐中与他商议政事的沈大人。
不过她确实也并未改变什么,于是沈知微心安理得地接过那份文书,纸张粗糙,墨迹是军中常用的劣质松烟墨,字迹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杀伐气。
她翻开看了看,内容是关于边境几个小部落因雪灾南迁,与当地牧民发生摩擦的处理方案。批复是萧望卿的字,凌厉果断,准了下面将领提出的以粮换地的临时协定,并调拨部分军粮赈济,以安抚为主,避免冲突升级。
处理得稳妥且有人情,不像他外表那般冷硬。
“将军处置得当,”她合上文书递还给他,“雪灾年景,以安抚为主是上策。只是军粮拨付需有度,莫要影响将士们过冬。”
“嗯,已令军需官仔细核算,留有充足余量,”萧望卿接过文书放回原处,又看她一眼,“沈小姐刚醒,不宜劳神,这些琐事不必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