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后来的京元之乱里,整个兵部因为左侍郎通敌叛国而被几乎清洗殆尽,唯有她的父亲,那位兵部右侍郎,以性命为代价护驾,才为家族换得一线生机。只是她,终究无法再留在京城了。
彼时,辛师十六岁。以三千抚远精骑直切北狄后方,断起军备粮草,与而后赶到的援军前后夹击,将直驱而下的北狄大军击溃,守住了大景。
齐淑慎听说抚远大将军辛彻战死沙场的消息时,正一身缟素,守在她父亲灵堂前。她一阵恍惚,悲凉与荒谬感交织涌上心头——初见时,她们几乎同时抵达山顶;如今,她们竟又几乎同时失去了父亲。
她本以为辛师会继承父业,执掌十万抚远军。可没想到,辛师返京后,上交了父亲的将军印,自请远离京城,去往边陲,成了一城之主。
她后来也离开了京城,却无法像辛师那般洒脱。她无军功,无显赫才略,纵有骑射之长,于此世间,对一女子而言,终究算不得什么安身立命的本钱。她依了母亲临终之言,向皇帝求来了一桩门当户对的婚事,远嫁到了这千里之外的青州。
青州知府李海道,世家出身,官居四品,相貌端正,待她也算相敬如宾。
也算是一个好归宿了吧。
齐淑慎一遍又一遍这样告诉着自己。只是有时,也会听说那位新任大通城主的种种传闻。她乐意听,却又害怕听;心底隐约期盼着能与辛师再见一面,可真当人出现在眼前时,心底却涌起万分的惶恐与难以言说的复杂。
这些年,她早已经变成一个眼里只剩家长里短,终日围着夫君转的后宅女子了。
而辛师,却仿佛还是当年模样。她的世界,是自己无法想象的波澜壮阔,听起来危机四伏,却又那般天地宽广,是自己在这四方高墙围起的后院里,永远无法触及的风景。
辛师已经出了州府大门,准备去会一会那转运司。她翻身上马,晌午的日头正盛,日光如融化的金,勾勒出马上女子利落的轮廓。
齐淑慎站在门口,看着她,又想到了那朵金羽花。
她终于明白父亲那句话——
“之桃,你们不一样。”
她深吸一口气,开口道:“辛……城主,请留步。”
辛师有些诧异地回头。其实她与齐淑慎多年未见,本也有心叙谈,奈何当下情况紧急,非叙旧之时。
只见齐淑慎转身招来了一个小厮,低声吩咐了什么,那小厮眼睛睁大,露出一副愕然的表情,很快又低头应下,匆匆离去。
辛师越发好奇,这位齐夫人,要做什么?
齐淑慎并未解释。
她没让辛师等多久。
半盏茶的时间,辛师便看见仆人们抬着一个又一个箱笼鱼贯而出。那些箱笼有大有小,林林总总足有五六十箱之多。待全部摆放整齐,齐氏示意小厮逐一打开。只见那里面分门别类,既有真金白银,有米面粮食,甚至还有……两箱一看便知是女子私藏的珠宝首饰。
辛师看到前面的箱笼时,心下已是震动,待目光触及那两箱光华璀璨的钗环妆奁,浑身僵住了。她看向一身红裙的齐氏,张了张嘴,竟有些语塞:“夫人……这是……”
齐淑慎微别过头,语气故作轻松:“你放心,这些并非州府库银,不违转运司禁令。妾身……父亲护驾身亡后,母亲不久也郁郁而终。家中无兄长支撑,所以……妾身便带了不少嫁妆来青州。”
“当年救命之恩……妾身一直无以为报。今日这些金银杂物,虽不值什么,或可暂解辛城主燃眉之急,权当是……了却我一桩心事。”
一个小厮又噔噔噔跑来,拿来了一个包袱给齐氏。
齐淑慎打开细细清点了一番,又合上,递给辛师,轻声道:“这里面是膳房里新烙好的饼与水壶,还有一件斗篷。”她看辛师看来,脸微红,急急解释,“是新的,你放心,我未曾穿过。”
“此去路程不比大通到青州府,需得一两日,夜里可且暂以御寒。”
“至于这些,”齐淑慎点点箱子,“妾身会派人即刻送往大通。辛城主,你且放心前去便是。”
“你……”辛师百感交集,从未这般手足无措过,她想说什么,却被齐氏打断了。
“妾身一点绵薄心意,还望大人……莫要要嫌弃。”
万语千言,最终只化为薄薄二字——
“谢谢。”
齐氏笑笑,低身一福,送辛师策马离去,自己则转身回到那深深庭院、高高围墙之内。
那高高的青石瓦墙,似乎隔开了两个人生。
你与她呀,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