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玉明脑子昏沉,却也知道管家的分量,勉强站直身子,含糊道:“周……周管家,今儿遇着同乡好友,多喝了两杯,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就能坏了规矩?”周福生往前迈了一步,声音又沉了些,“王爷素来看重你办事稳当,你倒好,竟敢带着满身酒气回府,要是冲撞了王爷,或是被其他院的人瞧见传出去,你担待得起吗?”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仆人快步走来,见到周福生和高玉明,忙急声道:“周管家!王爷正叫高玉明呢,说今日是双日,按例该他当值,您瞧见他了吗?”
周福生指了指旁边打晃的高玉明,无奈道:“叫他?你自己看,他这一身酒气,走路都站不稳,这时候带去见王爷,不是等着惹王爷生气吗?”
仆人一看高玉明的模样,也慌了神:“这……可王爷还在等着呢……”
两人正左右为难,回廊尽头忽然传来齐王的声音:“怎么回事?叫个人这么久?”
众人抬头,就见齐王一袭素色常服,缓步走来,身后跟着两个随从。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高玉明身上,一股浓烈的酒气顺着风飘过来,齐王的眉头猛地皱起:“他这是喝了多少酒?”
高玉明迷迷糊糊间听见齐王的声音,脑子更乱了,含糊地抬了抬头:“王……王爷……”
“放肆!”齐王的语气瞬间沉了下来,“我齐王府的规矩,你竟全抛在脑后?允许你们私下小酌,是念及你们辛苦,可你倒好,喝得酩酊大醉,连尊卑都分不清了!”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几分失望:“古人云‘饮酒误事’,当年曹孟德因酒后失言斩了杨修,楚庄王也曾因醉酒错失良臣,你如今喝得昏天黑地,若真遇着急事,难道要靠酒劲应对?”
高玉明被齐王的话震得打了个激灵,酒意醒了大半,连忙跪下身:“王爷,奴才知道错了……”
“错在哪儿了?”齐王问道,语气依旧冰冷。
“奴才……奴才不该喝这么多酒,坏了王府的规矩……”高玉明的声音发颤。
“你还知道错了,”齐王冷哼一声,“来人,取一盆凉水来,给他泼醒!”
旁边两个仆役不敢迟疑,转身就往杂役房跑,片刻后端着满满一盆凉水回来。周管家想劝,却被齐王一个眼神制止,只能眼睁睁看着仆役将水盆举过高玉明头顶,“哗啦”一声泼了下去。
凉水顺着高玉明的头发、衣襟往下淌,他浑身一哆嗦,酒意瞬间消散,牙齿都开始打颤。他猛地抬头,看着齐王冷着脸的模样,心里又惊又慌:“王爷……”
“你在我王府当差三年,日日随侍左右,府里的《近侍条例》竟还记不住?”齐王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现在,给本王一字一句背出来,若错漏一处,便再领十记掌掴!”
高玉明心头一紧,忙撑着冰凉的地面跪直身子,声音发颤却不敢停顿:“奴才……奴才记着!第一条,近侍需晨昏定省,不得无故缺勤;第二条,未经传召,不得擅自踏入王爷书房、内院半步;第三条,对外不得泄露王府事务,哪怕是亲眷同乡;第四条,当值期间不得饮酒,非当值时亦不得醉至失仪;第五条,见王爷、王妃及府中长辈,需先行行礼,不得喧哗失礼;第六条,经手王府器物、文书,需登记在册,不得私藏或损毁;第七条,夜间值夜需保持警醒,不得懈怠瞌睡;第八条,不得与府外不明身份之人频繁往来,若有亲友拜访需提前报备;第九条,不得在府中搬弄是非、挑拨离间;第十条,若犯前九例,视情节轻重,或罚月钱、或杖责,重者逐府永不录用!”
他背到第四条时,声音明显低了下去,额上冷汗混着脸上的凉水往下淌。
齐王听完,语气稍缓:“你倒还没全忘!可你瞧瞧自己,既犯了第四条‘非当值醉至失仪’,又误了当值,按规矩该如何处置?”
高玉明趴在地上,不敢抬头:“奴才……奴才甘愿受罚。”
“念你这三年里,办事还算勤勤恳恳,平日里也机灵懂事,没出过什么大错,本王便饶你一次重罚,”齐王的声音顿了顿,“但规矩不能废——来人,带他去偏院,杖责三十大板,以示惩戒。”
“是!”两个仆役应声上前,架起高玉明就要走。
“等等,”齐王又开口,“即日起,你从原来的中等小厮,降为乙级二等,月俸从四两减至三两。若往后再犯,便不是降职罚钱这么简单了,你明白吗?”
高玉明身子一震,虽心疼月俸和职位,却也知道这已是王爷手下留情,忙叩首道:“奴才明白!谢王爷宽宏,往后定当恪守规矩,绝不再犯!”
齐王没再看他,转身往书房走,只留下一句:“带下去吧,让他好好反省。”
偏院里,刑凳早已备好,两个仆役将高玉明按在凳上,周管家站在一旁监刑,沉声道:“动手吧,注意分寸,别伤了筋骨。”
“啪!”第一板落下,高玉明疼得浑身一抽,却咬着牙没出声。可随着板子一下下落下,力道越来越重,他再也忍不住,惨叫声撕心裂肺,后背的衣衫很快被血浸透,连身下的草席都沾了血迹。
三十大板落下,高玉明浑身脱力,像一摊烂泥似的趴在刑凳上,连动一下都费劲。周管家看着他的模样,皱了皱眉,对仆役道:“赶紧把他抬回住处,再去药房取罐金疮药来给他敷上——也让他长长记性,往后别再这么放肆。”
仆役们小心翼翼地将高玉明抬回偏院的小屋,又按周管家的吩咐取来金疮药,忍着血腥气给他涂抹伤口。高玉明疼得龇牙咧嘴,额上满是冷汗,却还是强撑着说了几句“多谢”。
待众人走后,小屋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后背的疼一阵紧过一阵,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他盯着屋顶斑驳的蛛网,心里的委屈和愤恨突然涌了上来。
“我来王府三年,哪天不是勤勤恳恳?”他低声咒骂,声音里带着哭腔,“端茶倒水、跑腿办事,连半点错处都少犯,就因为喝了点酒,不仅挨了三十大板,还降了职、减了月钱!”
他越说越气,拳头狠狠砸在床板上,牵扯到伤口又疼得倒抽一口冷气:“那冯德倒是自在,在尚书府当小头头,还能攒钱娶媳妇,我呢?兢兢业业换来了什么?不过是王爷一句话就能打回原形!这王府的规矩,说到底,还不是只对着我们这些下人苛刻!”
话虽这么说,他却也知道抱怨无用,只能咬着牙忍着疼。只是他没察觉,这份不平像一颗种子,悄然在心底埋下,而那道因降职留下的缝隙,正慢慢扩大,等着被某种东西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