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有猜测,可并不能全然确定。
如今听文玉所言,那人竟真的并非宋凛生。
郁昶沉默着,往事历历在目、记忆涌上心头——
宋凛生……枯骨黄土,只怕早就化作飞灰了。
是……他的错。
若非他离开江阳,也不会在那时叫文玉一人面对,更不会叫宋凛生身死魂消。
郁昶垂目,掩去眸中神色,不知该如何面对身前的文玉。
可数百年相处下来的默契,他这样的变化,已然尽数落入文玉眼中。
文玉抿着嘴唇,故作潇洒的笑笑,随口岔开话题:“这位帝君太灏,为东天庭众神之首,听说其五行属木,是以尊为青帝。”
郁昶沉默地听着文玉说话,并不开口掺言。
“你说他这么厉害,怎么不见理睬中洲之事?”
真是好大一副架子。
文玉煞有其事地摇摇头,而后状似不经意地拉起郁昶的衣袖,“还得烦请咱们郁昶大人与我走一趟了?”
见她笑得没心没肺,郁昶心中闷痛,他知道文玉如此作掩饰,是怕他会担心。
毕竟从前在往生客栈的时候,她便一贯如此,总是自己独自强撑着。
可他总也不忍心拂她的意,郁昶勉强笑道:“你我之间,何谈麻烦。”
他伸手反握住文玉腕间,拉着她一同行走在烟波浩渺之上。
碧海升腾、青山显翠,层叠的云岚与风声自脚下飘过,不多时二人便彻底出了天宫地界。
再往前,便是人间。
多陌生的词,文玉望着脚下的景色愣神。
数百年间,她从未回过春神殿,亦从未到过人间。
事实上,在地府任职以来,她偶尔也会觉得自己已然是其中的一枚鬼祟,在暗无天日的奈何桥畔、于昼夜不分的往生客栈,她早就是灵魂出窍的空壳一副。
三百年日升月落、星河轮转,于她和郁昶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可是苍穹之下,早已换了人间。
此刻的人间,冰寒霜冻之下,群山静默之中,正是银装素裹的冬月。
“可要下去看看?”郁昶敏锐地察觉到文玉眼中的憧憬,轻声询问道。
“还是……算了罢。”文玉别过眼,拒绝郁昶的提议,“去中洲办差要紧。”
郁昶转目打量着前方,理性地分析道:“此去中洲,这亦是必经之路,我们从此处动身,不算是耽搁时间。”
“更何况。”见文玉仍有犹豫,郁昶握住她的衣袖,“妖精鬼怪朝着中洲而去,难保会在沿途猎杀,你我顺道去排查一番也好。”
文玉无奈地看向郁昶,分明知道这是他劝慰自己的话,可文玉仍是忍不住笑起来。
从前在人间时,总是她叽叽喳喳,还吵着郁昶唤阿姊,而郁昶一向是言简意赅、惜字如金,甚至有时连一个眼神也不稀得给她。
如今她话少些,反倒轮到郁昶啰嗦了。
“好——”文玉摇摇头,应承下来。
郁昶低眉浅笑,颔首称是,“嗯。”
二人收了术法、辞别云间,化作一青一白两道光点落至山河之上。
寒花带雪,霜接银山,入目尽是绵延不绝的白和红花谢去的灰。
偶有冰凌落下,文玉忍不住伸出掌心去接,也许是她有师父的神息护体,竟叫那晶莹在触手的瞬间化作一阵水汽。
文玉缩了缩空荡的手掌心,不曾感到一丝凉意。
停顿片刻,文玉主动撤去了法力,只静静地任由飘雪沾染衣襟,霜寒打湿掌心。
做神仙长生不老、与天同寿,做凡人探水观云、静赏四季,其实无须比较,这两样都很好。
只是在这两者中间,她却做了数百年的鬼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