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时候看得太清楚并不是一件好事。
卫臹那时也被高高吊起。元玖在身后,韶言一步一步往前走,他当时倒并没有怯弱,哪怕元玖一刀砍在他的脊背,他也没有怯弱。他恨不得走近些看得清楚呢,可惜元玖没给他这个机会。
现在面对元竹,韶言却怯弱了。城门上吊着数颗脑袋,他不敢抬头看,每往前走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像有只恶劣的猫一刻也不停地在他心上抓。一下又一下,虽不至于抓得血肉模糊,可也不好受。
逃避可耻但有用,如果可以的话韶言真的很想做缩头乌龟。
但临阵脱逃显然不是韶言的行事风格。当缩头乌龟装聋作哑除了让自己稍微好受一点外毫无作用,有些事,装作看不到就不存在吗?
难受,真难受。这时候要有根麻绳只怕韶言巴不得当场吊死,吊死在城墙上。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韶言克制着情绪,牙齿都在打颤。
没事,没事,他自我安慰,一咬牙一跺脚,就当做砍断一条胳膊,伤筋动骨一百天也够了。
可等他真走近,与那颗年轻漂亮的人头仅剩一步之遥的时候,他立刻就意识到那不仅仅是伤筋动骨那么
简单。
真该死,真该死。他在说自己也在说元英,不该死的人死了,该死的人却还活着。
元氏一向喜欢拿人头祭旗。元玖砍下程氏兄弟的脑袋,把程青羽的人头当战利品。当那颗人头送到元英手里,他是否想得到不久之后他会收到一颗少年的头颅。他那最无辜,最受宠爱,与他最为相像的小儿子的头颅。
一报还一报,一报还一报。
韶言抱着元竹,他这时不敢再看元四公子一眼,撕了一块外衣匆匆忙忙把他包起来。
元竹现在变得好轻,又沉甸甸的。
现在,韶言要抱着一半的元竹,去找剩下的另一半元竹了。那战场,在宁古塔郊外。韶俊文说,那里夏天是一大片玫瑰花田,绚丽灿烂。韶言想今年夏天这花看得肯定更为妖异美丽。那么多人的血肉滋养了这片土地,辽东的黑土更为肥沃,玫瑰花的颜色比人血还要鲜艳。
但一想到元竹死在这里,他突然厌恶起那些脆弱美丽的灿烂。
死人,铺天盖地全是死人。韶氏的死人和元氏的死人躺在一处,碧水纹和龙纹混在一起,像是飞龙在碧水里畅游。
元竹很好找的,满地那么多的死人,几个缺了头?
“轰隆隆”
天边打起了雷。
他就知道这天阴的不对劲,二月下雨,在辽东也算少见了。
找了一圈没看到无头男尸,也许是被压在了下面。韶言面色阴沉,一具一具去翻动那些尸体。他数次俯身
起身,再起来,觉得头晕目眩,差点没倒在死人堆里。
雷声越来越大了,有雨点掉在韶言的头上。
得快点,下起雨就更不好找了。
那雨几乎不给人反应的时间,一开始掉了几滴,而后就是韶言起身的一眨眼功夫,天上就下起瓢泼大雨。
“……”
韶言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他的眼睛虽然在夜里很好用,但雨水砸得他很难睁开眼。
这个不是,这个也不是……元竹到底躲到哪里了呢?
不知道找了多久,找到韶言已经有些麻木了。无头男尸他找到好几个,可哪个都不是元竹。元竹年轻,左手手心里有一道幼时不小心烫出的圆形疤痕,应该很好找才对。
韶言又掀开几个死人,在那底下,他又找到一具没有头的尸身。
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俯下身子,麻木地,不抱有什么希望地去翻死人的左手。
啊,他看到了,他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