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口了,声音带着点沙哑,尖锐地问询他所谓的“追求”。
他并无意在她面前粉饰太平。功名利禄,青云之志,这本就是他目前赖以生存、也唯一信奉的基石。
他看着她,目光坦荡,清晰地吐出那四个字:“功名利禄。”
她仿佛哽住了,嘴里的刻薄话竟生生卡在齿间,欲吐不吐。
有些好笑。
这微妙的气氛里,他顺势拿出了袖中早已备下的祛疤膏。
本想偷偷放在书桌的,眼下,可以当面给她。
她手上的那道伤疤,实在刺眼。
自那日后,这方寂静的书斋,竟成了他们心照不宣的秘地。
她像是认定了某种奇特的“回报”,总会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或布包里掏出些零零碎碎的吃食带来。
太甜了,他其实并不喜欢。
但看到她清亮的带着期待的眼睛,他终究还是伸出手,默然地接了过来。
指尖偶尔擦过她微凉的手指。
手上的细腻触感,糕点的粗粝口感,奇妙地混杂在一起。
比夫子在课堂上抑扬顿挫地称赞他文章锦绣时,那份被众人艳羡的荣耀,更熨帖心扉。
有趣的是,她很“公平”。
无论带来的是什么,哪怕是小小一块糕饼,她总会认真且固执地掰开,自己一半,推给他一半。
不像那些殷勤的旁人,总是恨不得将满盘珍馐、满心谄媚,都悉数堆到他面前,唯恐遗漏半分。
而她这种“平分”的姿态,笨拙又生硬,却不会让他产生太多负担。
仿佛在这“一半一半”的简单分割里,他暂时卸下了侯府世子的重担,只是一个在书斋里,与她分食一块甜得发齁的粗粝点心的……普通人。
。
裴朔来找他时,他心头掠过一丝不情愿。
然而,到底是经年的好友,情面难却。他终究还是抛下了她,随裴朔离去。
却不曾想,薄暮冥冥时分,竟在街角撞见了她。
大咧咧地露着个荷包,里面是沉甸甸的银子,早就有人暗中盯上了她。他帮着解决了麻烦,却听见她在医馆的那番话。
和当年,他在当铺帮她解围时,说的那番话,一模一样。
时光仿佛打了个盹儿,又醒转过来,冷冷地嘲弄他。
经年的恨意与权谋倾轧,早已将他心头那点仗义执言的赤诚,摧折殆尽。
他看向她时,心头涌上的,除了那点微乎其微的欣慰,更多的,竟是翻江倒海的惊慌与刻骨的厌弃。
惊慌于,她从头至尾在意的、感念的,不过是当年当铺里那个尚存一丝热血的少年。
那个光风霁月的少年,早已被他自己亲手埋葬。
厌弃于,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内里早已腐朽,无论如何也变不回她心中那点微光所映照的模样。
那点光,如今照在他身上,只映出一片荒芜与不堪。
把伞递过去的那一瞬,他生出些感伤的矫情来。
后来,姚夫子的夫人陈素馨出了事。
替他出了事。
因为那盒他托姚玉成转交的贡燕。
宫里的反应很快。
恩旨紧随而至,勒令他们夫妇“体弱”,需即刻离京,远赴江南“静养”。
若非姚玉成恩师同窗暗中斡旋庇护,他与陈素馨,怕是要命丧于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