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她偏不肯!死死咬着牙关,眼珠子瞪得血红,像要吃人!那针刚在她手臂上刺了几个字……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挣脱了按着她的人,胳膊上全是血,那眼神……那眼神……”妇人像是又看到了当时的情景,声音里满是恐惧,她咽了咽口水,“不是人该有的眼神,是……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要拉人同归于尽的狠!我们……我们怕她真发起疯来拼命,庵主也怕闹出人命不好交代……这才……”
顾濯缓缓抬起眼:“够了。”
庆国公打量着他的神色,阴沉至极,绝不是听到仇人受苦该有的快意。
他眼皮一跳,不应该啊,都说这位侯爷心有旧爱,恨毒了逼婚的郡主,平时总是冷落她,先前更是流连花楼……
庆国公心头猛坠,竟一时估摸不出顾濯的想法,
“公爷,”顾濯突然开口,他目光扫过瘫软在地的妇人,扫过脸上笑容僵硬的庆国公,最后落在手上那片不慎泼溅的茶渍上,声音平静到压抑,听不出丝毫情绪,“这份‘薄礼’,晚辈……受教了。”
。
回府轿中,顾濯再撑不住,喉头腥甜翻涌,呛出几声压抑的闷咳。
他下意识攥紧了袖中那枚香囊。
忽然触及内里一处异样,顾濯愣了愣,小心翼翼地打开。
香屑簌簌落下,散着迟暮的微辛。其间,赫然藏着一张折得极小的素笺。
他屏住呼吸,指尖带着颤抖,将那纸片展开。
“清辉万载,素心一脉。”
字迹娟秀,是很含蓄的告白,却跟这香一般,沁人心脾。
他当时怎么就……没有发现呢?
还是……不愿发现?
喉头那口腥气再也压不住,猛地呛咳出来。
他不敢想。
不敢想这八个字,她是如何蘸着怎样滚烫又热烈的心意写下的。
更不敢想,后来那封决绝的“恭喜侯爷,得偿所愿”,同样的八个字,又是怀着如何的心情,一笔一划写下的。
他一直像个懦夫,自欺欺人地遮掩着那点情意。这些旧物,原本被他锁进了匣子,直到最近,那蚀骨的思念和悔恨摧折得他日夜难安,才将它们重新翻捡出来,随身携带,日日相对。
原来痛楚竟能如此具体,如此迟来,又如此深刻。
顾濯唇角牵起一丝苦笑,冰凉凉的。
她那些天,态度如此决绝,口口声声要和离,将过往斩断得干干净净,倒是独独漏了这些托付过心意的物件。
原以为是决裂得彻底,不屑讨要。
如今想来,怕是早料定了他不会珍惜,索性连讨要都省了,免得更添一层自取其辱。
你连痛都忍着不吭声,倒显得我这看客眼盲心盲,愚不可及,竟以为你当真刀枪不入。
他忍不住想,明天的太阳应该会照常升起。
那轮太阳,他太熟悉了。
它会慷慨地将光芒泼洒在权贵的府邸,照亮琼楼玉宇;它会暖着宴会上玉液琼浆的氤氲,映出琥珀光……
世家子弟们的调笑,觥筹交错的脆响,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
这一切,都将如常上演。
这世道也不会因他的悔恨而改变一丝一毫。
这可……太不妙了。
他缓缓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