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涩意顺着喉咙滑下去,他迟钝地发觉一个早已昭然若揭的事实——见她,似乎并不需要太多冠冕堂皇的借口。
是他自己难以启齿,作茧自缚。
顾濯放下茶盏,想起今天属下跟他汇报的,她最近总去育婴堂。
他嘴角微微牵起些不易察觉的笑意,她自己分明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心性里总存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与执拗,如今竟也学着去照拂那些更小的、懵懂的生命了?
然而,那丝笑意尚未成形,便彻底僵死了——属下还说,她相看了一个男人。
他沉着脸,几乎是脱口而出,命人查了一遍男人的底细,却是干干净净,无可指摘。
顾濯不由得生出些无措。
她似乎,在认真地迎接新生活。
而他,却在旧日里停滞不前。
时间于她,是向前奔涌的溪流;于他,却成了凝固在砚台里的枯墨。
……她在新生,他在腐朽。
顾濯的眉眼覆上了一层阴翳。
烛火不安地跳跃着,明灭不定。
他的脸庞,被阴影一点点吞噬。
。
日夜交替,又是一个晴日,阳光铺洒。
育婴堂内。
孩童们细碎的嬉闹声在院中回荡,像一朵朵欢腾的云。
漏水的屋顶已经被修补好,墙壁也重新粉刷过。
最显生机的,是院中那片小小的菜圃。
先前那些蔫头耷脑的菜苗,竟在苦夏的蒸腾热气里,挺直了纤细的腰杆,撑起了那一小团、一小团蓬松的白。
其中一小团,竟轻快地游移了过来。
“想扎个什么花样儿的发髻?”祁悠然指尖正拈着一段红头绳。
“揪揪。”文静的女孩仰着脸,脆生生答。
“嗯……我瞧瞧。”祁悠然俯下身,仔细端详着那细软微黄的头发,指尖力道温柔,轻轻梳理。
阳光透过窗棂的缝隙,在她垂落的眼睫上跳跃,落在挺秀的鼻尖。
恰在此时,小小的沅沅悄没声息地跑了过来。她也不说话,只是挨得极近,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巴巴地望着祁悠然,长长的睫毛扑扇着,带着某种欲言又止的恳求。
祁悠然手上动作刚刚停下,有些好奇地侧过头:“你也要揪揪吗?”
沅沅的小脑袋先是用力地点了点,随即又飞快地摇了摇,两颊微微鼓着,像藏着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嗯?”祁悠然被她这自相矛盾的小动作逗得唇角弯弯,耐心追问,“这点头又摇头的,是什么意思呀?”
沅沅伸出嫩生生的小指头,对着祁悠然勾了勾,示意她再靠近些。
那眼神里藏着点羞涩,又带着点按捺不住的兴奋,像只准备偷吃葡萄的小狐狸。
祁悠然挑了挑眉,顺从地俯身凑近。她身上淡淡的皂角清香混合着阳光的气息,笼罩下来。
沅沅突然伸出手,搂住她的脖子,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亲完,她立刻像受惊的小兔子般缩回脑袋,小脸“腾”地一下飞起两朵滚烫的红云,一直蔓延到耳后。
她把小脸埋在手心,又慢慢移开手指,偷偷打量祁悠然,动作间露出一双水润润的眼睛,声音细若蚊蚋:“我……我想要这个‘啾啾’。”
祁悠然怔住,懵懵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