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一场特殊的聚会于西州驿站召开。十六位老兵围坐一圈,多数腿脚不便,有人失明,有人断臂。起初无人说话,只有炉火噼啪作响。直到一位盲眼老人忽然开口:“我记得那天雪很大,战鼓声压不住风吼。”
另一人接道:“我对不起兄弟们……我没有冲上去替张校尉挡那一箭。”
“我也没冲。”角落里响起沙哑的声音。是老兵。
众人转头。
他低着头,双手紧握兵符:“我逃了。我活着,是因为我怕死。”
长久的沉默后,最年长的一位颤巍巍起身,拄拐走到他面前,猛然抱住他,老泪纵横:“你还记得回来……你还敢说……你就没丢我们!”
那一夜,他们唱起早已失传的军歌,嘶哑难听,却一字未错。唐绾绾立于门外,听着歌声穿透夜风,如同荒原上的狼嗥,苍凉而倔强。小满靠在她肩上,忽然在掌心写字:“你说,如果每个人都敢说真话,这个世界会不会更疼?”
她答:“会疼,但不再溃烂。脓疮破了才好长肉。”
归程途中,忽接急报:北疆急递,敌国细作潜入,散布谣言,称“唐绾绾实为巫女,借倾听摄人心魄,欲乱天下”。更有伪造画像流传,画中她立于祭坛之上,十指牵线,操控百人如傀儡。民间已有骚动,数城关闭驿站,驱逐外来“心理师”。
阿弦怒极:“这是要把你塑造成妖魔!”
唐绾绾却笑了:“很好。当权力无法否定理念,就会污名化践行者。我若成了传说中的邪祟,说明我们动了他们的根。”
她当即下令:**不辟谣,不辩解,反而在全国发布“倾听者自白录”??邀请所有接受过倾听帮助的人,自愿写下亲身经历,无论好坏,皆如实刊登。**
回应如潮。
有农夫写道:“去年我儿子跳河,我以为他懒、懦弱、不懂感恩。在一个倾听屋待了三天,我才听见他说:‘爹,我只是太累了,想睡一觉。’现在他还在吃药,但我们能一起坐着看夕阳了。”
也有少女控诉:“有个男人自称‘情感导师’,让我一次次回忆被侵犯的经历,说这样才能‘净化创伤’,结果他把录音卖给了青楼。”
唐绾绾将这两篇并列刊出,附言:“光不能保证不出阴影,但唯有光,能让阴影显现。我们不承诺完美,只承诺真实。”
与此同时,裴仲言终于苏醒。他在狱中写下千字长文,题为《我为何失败》:
>“我以为教会人们说话,就能解放灵魂。
>却忘了语言一旦脱离土地,便会沦为表演。
>我的学生们学会了倾听的姿态,却未继承倾听的谦卑。
>他们急于成为‘解惑者’,却害怕承认‘我不知’。
>真正的倾听,是从放下权威开始的。
>而我,恰恰把自己变成了神坛上的耳朵。”
文章末尾,他请求唐绾绾允许其门徒重组学派,条件是:**所有讲师必须每年公开一次个人心理危机经历,且不得使用‘你应该’‘你错了’等指令性语言。**
唐绾绾看完,眼中微润。她亲笔回信:“你终于懂了。导师的意义,不是照亮别人,而是敢于在黑暗中承认自己也在摸索。”
她将此文与回信一同公布,并宣布成立“倾听者忏悔联盟”??任何曾滥用倾听权力者,可自愿登记,接受公众监督与心理再训,通过者方可继续从业。
此举震动朝野。有人讥讽她是纵虎归山,也有人称她胸怀如海。唯有陈默在深夜低声问:“你不担心他们再次背叛?”
她望着窗外星河,轻声道:“信任不是用来保管的,是用来破碎后再拼起来的。每一次重建,都会比原来更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