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围坐在青石桌前,正商议着三皇子何时能来讲授治理战后流民之事。
“三皇兄上月自西北回来,给了济世堂好多民间偏方。”萧翎初指尖轻叩茶盏,青瓷发出清越的声响。
话音未落,忽见桑绾绾像只轻灵的燕儿跃过书院门槛,少女绯红的裙裾在风中扬起,却在瞧见石桌前的众人时骤然收住脚步。
“见过瑞王殿下、六皇子、昭玥公主。”桑绾绾依次行礼,声音比平日低了三分,腰间玉佩俏皮地晃了晃,她乖巧地坐在了石墩上,双手交叠放在膝头。
萧翎初忽然轻笑,“桑姑娘今日倒像换了个人。”话音刚落,桑绾绾耳尖倏地泛红,方才强装的端庄险些破功。
“她们身在闺中,即便我讲了治理之事,也不会有多大的触动,毕竟谁曾见过百姓饿得啃树皮,甚至易子而食的场景?”
“她们都没见过真正的民间疾苦。”这句话一出,四人目光齐刷刷落在桑绾绾身上,她猛地捂住嘴,“我……”
瑞王萧瑾烨笑着开口:“你可曾见过?”
“我……臣女见过……去年臣女随哥哥去江南治理水患,是见过的。”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萧瑾聿几不可察的看了萧瑾烨一眼,又看了看桑绾绾,掩下了眸子。
萧瑾烨忽然想起江南水患,他在。那时路过赈灾粥棚时,曾看见一个女子身着劲装跪在泥水里,正给奄奄一息的老妇喂水,当时他只当是济世堂的医女,原来是她啊。
“姑娘不怕吗?”萧瑾烨一双眸子紧紧锁住桑绾绾。
桑绾绾怔了怔,刚要开口,忽听萧瑾聿猛地咳嗽起来,他仓皇起身急忙朝外走去。
“哎呀,王兄,你们先聊。”萧翎初一手拉起苏宥棠的衣袖,“我突然想起今日刚到的一批书……”
转眼间石桌前只剩两人。
萧瑾烨没等到回答,又开口:“如今闺阁女子从不会主动做这些事情,更何况亲自去水患之地尽一份力,姑娘不怕吗?”他向来温润如玉的声音里罕见地透出一丝急切。
“怕的。”她终于开口,“怕看见将死之人奄奄一息又求生的眼神,怕听见孩子饿得哭不出来的声音。但更怕……明明能做些什么,却装作看不见。”桑绾绾垂下眼睫,眼前浮现江南那些泡胀的浮尸的画面……
“本王还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的闺阁小姐。”
桑绾绾当萧瑾烨在嘲讽她不守闺训,她倔强地回道:“王爷可知……灾民连像样的浑水都喝不上时,闺阁的礼法规矩又算得了什么?”
萧瑾烨呼吸一滞,眼前的少女挺直了脊背,“是本王浅薄了。”他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姑娘可有定亲?”萧瑾烨忽然开口,眼神却清澈。
“定亲?”桑绾绾瞪大了眸子,倏地笑了,“王爷也说了,像我这样舞刀弄剑的女子,何人敢来提亲啊!”
“若本王向姑娘提亲呢?”萧瑾烨的声音很轻。
桑绾绾手慌乱的没地方放,她瞪圆了眼睛,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王、王爷莫要拿臣女取笑……”她声音发颤,指尖无意识摸索着腰间的玉佩,像寻找救命稻草一般。帕角绣着的纹样被她揉得皱成一团,就像她此刻乱糟糟的心绪。
“……”她刚要开口,那人已接了她的话头。
萧瑾烨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如今闺阁女子能抛头露面的机会不多,更何况亲自上手。”他抬眸直视着她,目光灼灼如炬,“若你是瑞王妃,便可光明正大地设粥棚、建医馆,救更多你想救的人。”
桑绾绾忽然想起江南连绵的阴雨中,她戴着素白面纱在泥泞里奔走,那时她抱着药箱险些滑倒,一只有力的手臂突然扶住她的肘弯。
待她站稳,那人便松开了手,只瞧他衣摆上的云纹一闪而过。
“只是……”萧瑾烨突然别过脸去,“本王无心皇位。”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若你日后有心入后宫……那便当本王今日从未说过这话。”
桑绾绾低头沉思了许久,眼前的茶汤已经凉透,亮晶晶的眸子直直望进萧瑾烨眼底,“臣女愿意。”难得的声音很轻。
萧瑾烨呼吸一滞,“不后悔?本王给不了你京中贵女的荣华富贵……”
“臣女愿与王爷一起。”
桑绾绾后来每每想起今日的应答,总觉得像是被他幽深的眸子迷了心窍。
她看着书院的闺秀们讨论着最新的胭脂水粉,谈论着哪家的公子模样俊俏。
她忽然明白,自己抗拒的从来不是相夫教子的生活,而是被囚禁在四方天地里,眼睁睁看着世间苦难却无能为力的绝望。
暮色将倾时分,玄色锦靴踏过宣政殿前的玉阶,萧瑾烨深吸一口气,扬声道:“儿臣求见父皇。”
殿内传来茶盏轻叩的声响,“宣。”
萧瑾聿从黄花梨圈椅中起身,拱手唤道:“三哥。”
“六弟也在。”萧瑾烨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