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振国正低头教外孙女捏饺子褶,额头沁汗,嘴角含笑。尽管无臂,可那姿态挺拔如松,眼神清明坚定,哪里像个被人遗忘的废人?
“哥……”周志远喃喃开口,声音干涩。
周振国闻声回头,瞳孔微缩。两人四目相对,十年恩怨如冰层裂开,寒意刺骨,却又隐隐透出暖流。
“你来了。”周振国淡淡道。
“我……看了报纸。”周志远从怀里掏出一份泛黄的剪报,上面是《人民日报》地方版刊登的一篇报道:《无臂老兵重燃灶火,七名残障者共办“心音厨房”》。“他们说你……教会了二十多人做饭,还送饭到牧区……哥,我不信,所以我亲自来看看。”
周振国没说话,只是转身舀了一勺热汤,用牙齿稳稳夹住勺柄,递到外孙女嘴边。小女孩乖乖张嘴,喝完后甜甜地说:“外公做的汤最香!”
周志远喉头滚动,眼圈发红。
“当年你说我是个累赘。”周振国终于开口,语气平静,“你说我没手没用,活着也是拖累家里。可现在,我不仅养活自己,还能喂饱别人。你说,到底谁才是废物?”
周志远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老泪纵横:“哥,是我错了……是我猪油蒙了心!我不该逼你去荣军院,不该说那些混账话……妈临终前还念叨你,说你是最孝顺的儿子……可我……我连你的信都没敢拆……”
周振国沉默良久,最终叹了口气,弯腰用肩膀轻轻碰了碰弟弟的胳膊:“起来吧。饭还没凉。”
那一晚,周志远留在厨房吃饭。他吃到了人生中最难忘的一顿糙米饭??配的是白菜炖粉条,咸淡适中,汤汁浓郁。吃到一半,他突然放下筷子,哽咽道:“我记得……小时候闹饥荒,你背着我走三十里山路讨饭,自己饿得晕倒在路边,却把最后一口窝头塞进我嘴里……你说,哥在,你就不会饿死。”
“我还记得。”周振国轻声说。
“可后来呢?”周志远抹着眼泪,“我当了官,反倒忘了你是怎么把我拉扯大的……哥,求你原谅我这个混蛋弟弟。”
林溪默默添了双碗筷,放在两人中间。她什么也没说,因为她知道,有些话不必出口,已在饭菜里蒸腾成雾,弥漫在整个屋子。
夜深人静时,周志远找到林溪,郑重递上一份文件:“这是‘心音厨房’的正式注册批文。我以民政局名义申请了专项补助,每年五万元,用于采购食材和修缮房屋。另外……我想调一位心理康复师过来,专门协助这些学员重建信心。”
林溪接过文件,深深鞠躬:“谢谢您。”
“不用谢我。”他摇头,“谢我哥。是他让我明白,真正的尊严,不是别人施舍的安置,而是自己亲手点燃的灶火。”
三天后,第二批移动灶台队伍启程。这次的目的地是西南山区的三个贫困村,那里有十六位瘫痪老人,十几年未曾下床吃过热饭。
出发前,周振国特意穿上了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军装,铜牌挂在胸前,熠熠生辉。他背着特制工具包,站在改装三轮车旁,对送行的众人朗声道:“这一趟,我不光送去饭,还要告诉他们??哪怕躺在床上,也值得一口热汤。”
陈默驾驶车辆,艾力负责路线规划,小芸抱着口琴坐副驾,古丽娜和李长根协助搬运物资,阿木尔则主动请缨担任副厨。临行前,他摘下帽子,露出整张烧伤的脸,对着厨房所有人说:“等我回来,我要给大伙儿做一顿韭菜盒子。我妈最爱吃了,可惜她没等到那一天……但现在,我想替她尝一口人间温暖。”
车队渐行渐远,消失在蜿蜒山路尽头。林溪站在院门口,手中紧握《味觉档案馆》,风吹动纸页,翻到最新一页:
>四月初八,晴转多云。
>心音厨房学员增至三十一人。
>周志远局长来访,带来官方认可与资助。
>阿木尔立誓要做韭菜盒子,李长根学会单腿颠勺,吴秀兰的孩子们画出“妈妈的味道”。
>第二次出征,载着三十七份热饭,驶向群山深处。
>我忽然明白,所谓重生,并非回到过去,而是带着伤痕走向未来。
>每一道疤痕,都是通往光明的裂缝;
>每一口饭菜,都是穿越黑暗的灯盏。
>只要还有人在等一碗热汤,
>这世间的灶火,便永不熄灭。
她合上册子,抬头望天。云层裂开一道缝隙,阳光倾泻而下,正好落在厨房烟囱上,蒸腾起一缕袅袅炊烟。
那烟笔直升起,像一根连接天地的线,牵着无数颗渴望被温暖的心,缓缓飞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