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姊姊?你怎么……”
妙音天见了鱼鸢儿,将她携至一旁悄声说了些话,感动地指了指君迁。鱼鸢儿听闻一番始末,亦是感激无限,携了姊妹向君迁道谢:
“多谢沈学士无私济难,使我姊姊重见天日!你开的药方我记下了,明日我便去药局为姊姊抓药,再陪她一同去余杭求诊。姊姊遭此沉疴缠身已久,蒙君仁心仁术,无以为报……”
梁恒上前道:“有以为报,有以为报!鸢儿好姊姊,我方才在楼下同你说的句句皆是实话,今日我与沈学士来此,实为一桩施药济病的善事,劝说那些丝绸商大老爷们捐些善款,利于我们救死扶伤嘛——你瞧沈学士这不是以身作则,问诊施药来了么……”
“晓得了。既为此事,我替你去当个说客也罢了。”鱼鸢儿瞥了眼一脸墨水的梁恒,懒得关心他如何成了个包龙图,催促道,“快走吧,闹了许久,该把人等急了。”
梁恒乌糟糟的脸庞上眉开眼笑:“不急不急,鸢儿姊姊是何等人物,等他们一遭又怎了?千呼万唤始出来嘛——沈学士,你还愣着作甚?快随我下楼去赴那鸿门宴吧!”
君迁看着他那副模样,啼笑皆非:“你不去洗把脸?”
梁恒摆摆手:“洗什么洗,越洗越黑!那几位大官人与我也算旧识了,素知我梁某一向有几分魏晋风采,以墨代酒也是常有之事,不会见怪的!你我正好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不愁谈不成这桩生意!”
他一番豪言壮志,君迁只得听之任之了。正要随梁恒过去,转身见金坠独立在旁,踌躇如何同她解释,金坠却莞尔一笑,柔声道:
“你先去吧,我等你。”
一个时辰后,众人从西泠同心楼中走出。今次楼会虽是一波三折,好在峰回路转,终得圆满收官。
在与众绸商的酒席之上,负责“唱黑脸”的梁恒巧舌如簧,绘声绘色,将施济局一事换了个名号吹得天花乱坠,说这是朝廷暗中钦定的大工程,上利国家下利百姓,名利双收功德无限;又信口臧否人物,语焉不详地说了些关于织造院和官府的见闻,暗示今日缺席的那张大官商多年来如何跋扈逞威,又说那王知州等人勾结贪赃,上头早有意收拾他们,奈何需“放长线钓大鱼”云云,果引得众商深感唇亡齿寒,纷纷扬言要与之割席。席间又有名妓鱼鸢儿助阵唱曲劝酒,暖风熏人妙语笙歌,直将那几位丝绸商哄得眉飞色舞,豪情万丈。
君迁叨陪末座,滴酒未饮,连茶水都不曾沾一口。看着眼前一片声色丑态,但觉如坐针毡。好在梁恒进展顺利,酒过三巡,终于哄得三四位绸商在他提前准备的“撤资契”上画了押。事毕立即收入怀中,拂身而去,深藏功名。
君迁亲临这番鸿门宴,虽看不惯,亦不得不佩服梁恒的口才。走出同心楼时,看到那一片桃红柳绿,只觉柳暗花明眼前一亮,全无来时初见的狎昵之态了。
梁恒虽已把那张黑脸洗白了,身上还沾着被盈袖泼的墨汁,好不潦倒。出来见金坠仍在楼前等着,酸溜溜地对君迁道:
“沈学士好福气,得此贤淑佳人相伴!哪像我家门不幸娶了个醋坛子胭脂虎,在外受气,回家还得受气!”
金坠讥道:“梁医正若想让令正变贤淑些,不妨少来此地为妙。”
梁恒讪笑:“我今日不是来谈公事的嘛……”
金坠道:“以前亦是么?”
梁恒语塞,无奈道:“是是是,我可不如你家沈学士持重专情!能在这江南烟花地还做柳下惠者,我看世上也只有你家那位了!”
君迁白了他一眼。金坠冷笑道:“梁医正在大街上还这般多嘴,仔细被听见了,再泼你一身墨水!”
梁恒哼了一声,信步漫游至西泠桥头,远眺西湖山水,正色道:“我是多嘴,金娘子也莫要太自满——据我所知,你家这位正人君子背地里却也有几个芳名远扬的红颜知己呢!”
此言一出,君迁和金坠皆是一凛,异口同声道:“哪有?”
“有,当然有!我来数数沈学士的那几位红颜知己吧!”梁恒狡黠一哂,扳着指头数道,“半夏、桔梗、紫萱、花楹……不然,他为何每日都在药草堆里埋着,不就为了陪这些香草佳人么?”
金坠一怔,笑出声来,旋即敛容道:“梁医正还知道哪些佳人的名字,不妨都说出来,我好去捉奸。”
梁恒唯恐天下不乱,继续数着指头报药名:“雪见、紫苏、白蔹、连翘、蔓菁,还有什么来着……哦,茱萸!”
言至此回过头,却见那二人一改前态,似听到什么谶讳似的,竟同时蹙眉垂眸,沉了脸色。梁恒一头雾水,歪头嗔怪:
“莫非又怪我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