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的话悬挂在嘴唇的最边缘,像是被切除脑叶的患者留下的口水一样即将落到地面,干涸的,总是需要什么来令自己变得湿润的土地能够接住它,我知道这点,甚至是深信不疑的,觉着我可以说出些许拒绝来让卢奥主动松开我的手,但怎么会…我怎么会就像这样顺从无比的,如同宠物般被他伸出的如同浮木一样的干枯双臂拉住?
他的脚步没有半分钟停歇过,就像他也心惊胆战的觉着我会在半路逃走,所以顺理成章的将自己的形象从精神病患者变成了一个极其拥有责任心的对象,真的担心我会在这样的夜晚里面遭受不幸,也真的认为比起总是会下一秒便发生突发情况的夜晚,容纳着他的破旧旅馆才是我的安身地。
这很奇怪,也很滑稽,难道不是吗?总是想要依靠演员和我说些什么的卢奥究竟以什么样的一种身份,什么样的一种角度,才能带着他那颗仍然在跳动的心脏,带着我一起在黑暗中穿梭呢?
因为惊诧而瞪大的眼睛注视,等待着哪怕姿势里面的透露出的细枝末节,无比希望着它们的传递能给我带来些了然于胸的奇怪原因,但是,没有……直到我如同打包好的垃圾那样塞进车里,卢奥也没有透露出哪怕一丁点儿我需要的。
“好了,系好安全带,”他半个身子从车外探入了副驾驶的边缘,沾着酒精或是烟味的手在座椅上摸索起来,很快找到了能够将生命从背后拉住的长带,从我的肩膀上面拉到另一边的腰侧,他专心致志,完全没了刚刚还让我倍感苦恼的模样,在一声机械传来的冰冷响声之后,他欲盖弥彰的看了我一眼,开口解释般道:“我看你像是喝醉了一样,所以,你应该来感谢我,而不是这样看着我,像是个嗷嗷待哺的鸟一样,无声向我索求答案。”
“我没这样想,”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的否认出现在了我们的话语中间,其实,卢奥说的并没有错误,但是,我却总是不想让他聪明的揣测在我身边得到认可,眼睁睁的看着他在仓促的笑过之后,将身体重新绕过车前,很快打开车门的动作说道:“这只能说明……说明你是一个妄自揣测…”
“哦,真的吗?”他像是个从未接触过教育的人那样打断了我接下来的言论,轻描淡写的在踩下油门的时候,阴测测的看向我道:“我不在乎你,洛蔓贝尔,不要想太多了,好吗?也别太自作多情了,毕竟,换做任何女孩,我都会这样去做的。”
“你真是有病,谁说你在乎我了?我哪句话说了这种内容?”简单的几句话又一次让我变成了被踩到尾巴的猫,怒气冲冲的将自己的手指砸向他的影子旁,聆听着那些因为质问而在空气里升腾起的疑虑,我到这里他石化一样的侧脸,半梦半醒间,竟然觉着刚刚还让我想急切甩开澄清的话,其实只是一种别扭的掩饰词。
不过,我怎么会这样自大的去想,其实这样的人会在我的面前变得莫名其妙,扭扭捏捏?
不太好的自我指责让我再一次闭上了嘴巴,于是,回去的路程便在沉默中再次被流逝,所有的景色一闪而过,就像一卷快速倒带的胶片,总是模糊不清,而寂寞将身体催化,让我放松警惕那样靠在副驾驶上,毫无惧怕的感受着这个刚刚喝了不少酒的,也没有任何得到法律凭证的男人开始在宽而广的路上开始急驶,我们没再看对方一眼,也没有再说一句话,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面,我本认为应该说些什么的其中,车内却只有挥之不去的一筹莫展填满了所有的空隙间。
卢奥并非是那种察觉不到事情发展的粗线条,他知道什么是应该继续聊起来的,什么又不是这样的,虽然偶尔依靠没人能够猜透的,轻轻触动到就必须要发泄出来的情感开关,但他却仍然把我带回了自己居住的旅馆旁。
我们又回到了刚刚大卫下车的地方。汽车平稳的停在破旧的汽车旅馆停车场旁,他没有驾照,自然也不担心随便乱停车会为自己引来怎样的麻烦,分外理所当然的走下了车,连一句“跟上来”都没留下来,像知道我的确在今晚无法被任何地方收留,他向前走的速度几近飞快,快到我几乎看不到他的影子。
难道,他就这样笃定我会顺从的跟随在他的身后吗?
握住车门开关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将毫无血色的白凸显出来,我的自尊心化成了汗水或是泪水,正一滴滴顺着手心的物件拍打着我的裙摆,我执意不愿意这样想,也不愿意让卢奥感受到我的依靠,吝啬到一点点都无法对着他展露,可这太奇怪了些,因为按照常理,这样能够让自己和别人感受到的无助状态,才是我费尽心思去寻找的,可是对于卢奥,我却总是想要为我们之间建造起高高的墙,他也许偶尔能透过缝隙看到我,但可惜的,那并不是真正的我。
不过,他会真的打从心底在乎我有没有跟上去吗?身边并没有一朵能让我进行类似着“他爱我,他不爱我”判断的花,唯一存在的就是固定在手腕上,好像手铐一样的手链。十三颗水晶原石随着目光的打量一起旋转,我在数着命运的同时暗自等待,接着透过睫毛打在脸上的阴影中间,我就看到卢奥转向我的身体与夜融为一体的模样。
他把夜当做做工精细的大衣般,毫不犹豫地披在了自己的身上,凸显着他天生就不是可以被简单定义类型的男人,而现在就像是在为了我证明这点,在我还没来得及下意识地将车门重新锁上,他便重新回到了我的身边。
向外敞开的门令疯猛地灌进来,卢奥的身体阻拦了大部分它们行动的轨迹,挑着眉看向我的手指,然后,他再一次不容拒绝的握住了它,十分用力地将我从车厢里面拉了出来。
“如果你想玩点自残游戏,至少别在这辆车上面。”他平稳的警告被随着脚步一起愈发急促,像要把我拽到房间里面肆意施虐一样不满,可是,当我们真的走进他的房间里面,他却只是把我的身体轻轻地甩在了柔软的皮沙发上面,连同一起的,还有似乎感受无限疲倦的他。
没有期待,没有需求,卢奥身上并不存在那种那种窒息的责任感,环绕我的地方并不像是一个家,更像一个刚刚还遭遇过洗劫的,临时栖身的巢穴。
地板上散落着几张划满字迹的稿纸,那上面字迹潦草狂放,墙角倚着一把旧的木吉他,琴弦看起来锈迹斑斑。几个空啤酒罐堆在窗台,如同现代版雕塑。墙壁上钉着几幅笔触扭曲,色彩阴郁的画,而在一些意想不到的地方——比如冰箱门,或者一面裂了缝的镜子边缘,都贴着或写着短句,像是随时会被捕捉到的,无处安放的诗句碎片。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容纳着垮掉诗人的洞穴,才华与颓废在其中共同发酵,发出腐烂芬芳的气息,让所有自称艺术但灵魂却格外虚假的人物感到岌岌可危的吞噬,可,卢奥似乎早就对这片狼藉习以为常了。
他松开我的手,像扔下一件行李,自顾自地踢开脚边挡路的一个靠垫,他来到我身边,与他一起来的那种气息是应该被用伸出来的手打散的味道,它是复杂的,结合了陈旧书籍的霉味,放了很久的咖啡,发腻的松节油,还有属于许多失眠夜堆积起来,疲惫荷尔蒙的气息,就在此时此刻里,它成为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香薰沉默挥发,刻意阻挡着我的注意,让它和我一起瘫软在明明不属于我的地方,聆听着作为背景音乐的,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却刻意忽略,只用耳膜聆听卢奥那一句过分真切的询问。
“你在派对上面,在那架钢琴前唱的那首歌的歌词,”他顿了顿,声音在寂静中显得异常清晰,他并没有看我,而是盯着天花板上某片水渍形成的抽象图案,注意力完全出走那样问:“你还记得它吗?”
“……当然记得。”莫名其妙的问题让总是紧绷的思绪变换,揣测,甚至是好奇着他问出如此问题的背后原因,他看到了我的眼睛,他读懂了我的那些话,于是,也丝毫不掩饰的继续与我对视着为我解答起这些恼人的疑问们。
“只是,我觉着伟大的艺术创作需要确切的落脚点。就像是文字有生命,而它们正在期待着……你能把它们写下来。”卢奥的嘴巴胡乱说了些意味不明的话语,兜兜转转的最后才回到他的主要目的上面。
他的脸因为过分直白,也过分愚蠢的缘由变得有些许不自然,连眼神也躲躲闪闪的不愿再与我的进行着对视,停顿了很久,久到我甚至已经认定了他不会在张开嘴巴,继续对我讲一些什么的时刻,他又一次无声驳回了我的笃定,若有所思的说:“听着你唱的那一段,我突然想起来……地下丝绒乐队之前的女主唱离开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