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禾被呵斥得脸色霎时惨白,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宋清徵抬手止住舒月,看向秋禾,放缓了语气道:“昨日你娘来叫了她回去,我瞧她是极不情愿的,但还是跟着走了。你再仔细想想,她平日还会去哪些地方散心?或者,庄子里可有与她交好的人家?我这边也可派人去寻寻。”
秋禾一听姐姐竟一日未归,心下更慌,也顾不得许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恳求道:“多谢三姑娘!想必她是昨日挨了爹的训斥,心里憋闷,定是、定是跑去邻村寻苏表哥了!三姑娘,求您派人找找她吧!”
她猛地抬头,像是下了极大决心,话锋一转:“三姑娘……我爹他做了错事,罪该万死……可是,求您看在……看在我们一家老小可怜的份上,饶他一命吧!我……我愿替我爹受罚!”说着,又是“嘭嘭”几个响头磕下去,额角瞬间见了红痕。
宋清徵静静看着她。升米恩,斗米仇,这话果真不假。
“你爹的命,能不能留住,不在我,更不在你,”宋清徵眼神微冷,语气疏淡,“全看他自己是否愿意抓住一线生机。你便是将头磕破,全家都来跪求,若他自己执意往死路上走,谁又能拦得住?”
秋禾身形猛地顿住,抬起泪眼,脸上血色尽褪,眼中满是惊疑与茫然。
见她怔愣不动,舒月心头火起,上前一步斥道:“真是好没道理!你爹贪墨害命,大花她爹就活该白白死了不成?你倒有脸来求情!我们姑娘病着,没精神听这些,还不快出去!”
说罢,舒月不耐地推开秋禾,搀扶着宋清徵径直进了里间。
外间安静了片刻,传来细微的啜泣和窸窣的脚步声,秋禾终是踉跄着离开了。
舒月服侍宋清徵坐下,递上一杯温热的参茶。她捧在手中,指尖却依旧冰凉,暖意迟迟无法渗入心底。
方才耳房中柳勇的供述,虽断续零碎,但与李茂才战战兢兢的补充相互印证,拼凑出的真相足以令人心惊。
柳镰觊觎玉泉山并非一日两日。李茂才早年便是他安插进来的一枚暗棋,不仅大肆贪墨庄上收益,更一直暗中勘察山势地貌。发现鹰嘴崖地质特异、可能蕴藏矿脉后,柳镰彻底动了私采贪占的念头。刘老四偶然撞破的,正是他们初步探矿的现场。
柳镰所图甚大,意图借宋家庄子为掩护,暗中攫取巨利,填补他官场钻营的巨大窟窿,甚至可能用于更凶险的图谋。
这早已远超后宅妇人的阴私算计,而是足以将整个宋氏拖入万劫不复之地的泼天大罪!
宋清徵铺开素笺,提笔蘸墨,笔锋凝重。她将柳勇的口供与李茂才画押的认罪书两相参照,择其要害,清晰扼要地逐一写下。
“舒月,你着人去寻春妮,”她搁下笔,声音透出深深的疲惫,“再去叫大花来一趟。”
舒月应声,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方才退下。她能感觉到,主子平静的表面下,心绪绷得极紧。
屋内重归寂静。宋清徵深知,柳家一击不成,绝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次来的,恐怕就不是一个死士这般简单了。
她不能坐以待毙。
一个大胆乃至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逐渐清晰成形。
她起身走到妆台前,打开底层抽屉。那一小块硌手的矿石,在昏黄光线下泛着金灿灿的光泽。旁边,是那页染着血污、字迹扭曲的粗黄账纸。
她将那枚从柳勇身上搜出的、刻有柳叶纹的小巧铜盒一并放在里面。
证据,已在手中。但如何守住这些证据,并让它们在关键时刻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敌人的敌人,未必是朋友,但或许……可以成为一把暂时借来破局的刀。
她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仿佛借此压下胸腔间翻涌的不安与悸动,眼中闪过决绝的光。
刘大花已包扎好手背上的擦伤,闻讯赶来,精神依旧十足,仿佛白日的搏杀只是热了场身:“姑娘,您有啥吩咐?俺听着呢!”
“大花,”宋清徵取过一张干净信笺,提笔蘸墨,悬腕片刻,终是落笔,只写下简短两行字。她将信笺折好,放入一枚普通信封,并未署名。
“明日一早,你替我跑一趟后山脚下。”她将信递给刘大花,神色凝重,“想办法将这封信送到江家别院守门人的手中,不必言明是谁送的,他们自会处置。沿途务必机警,留意任何可疑动静。”
刘大花虽不解深意,但对宋清徵的指令毫无迟疑,接过信小心揣入怀中,瓮声道:“姑娘放心!包在俺身上!”话音未落,人已如一阵疾风般转身离去。
宋清徵缓步走至窗边,推开一道缝隙。凛冽寒风瞬间涌入,吹散了她鬓边碎发,也带来远处山峦沉沉的墨色。
她望向岫云居的方向,层峦叠嶂,林木阻隔,什么也望不见。
此一举,无异于纵身跃入深渊,与虎谋皮。
她在赌。
赌江遇对柳家擅自灭口、险些搅乱局面的恼怒,赌他对鹰嘴崖矿脉的志在必得,更赌他因那几分虚无缥缈的“相似”,而对自己生出的探究。
哪怕风险滔天,步步惊心。
但她已别无选择。唯有引入更大的变数,将这潭水彻底搅浑,才能逼退柳家接下来的动作,她要为自己,也为即将到来的援手,争取到最宝贵的时间。
喉间泛起痒意,她压抑地低咳起来,手指下意识地抚过颈间那圈尚未消退的淡淡青紫。
窗外,唯有冷风在动,仿佛要聚拢山里所有的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