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布置清雅疏落,松柏负雪,泉流潺湲,看似随性,却暗藏章法,一步一景,隔尽外界所有喧扰与窥探。
静轩在院落深处,临着一脉未冻的活水,毗邻明窗。
卫寻送至轩外廊下便止步垂首。
宋清徵定神,推开了虚掩的门。
室内暖意融融,漫着淡淡的松木冷香。江遇临窗而坐,面前一张紫檀木棋枰,黑白子散布如星,似一局未终的残棋。
他未着官服,只一身月白暗纹锦袍,愈显得面容清俊,气度清贵舒朗。若不知其底细,只怕要以为是哪位避世隐居的名士。
闻声,他并未抬头,目光仍凝在棋局上,只淡淡道:“宋三姑娘,病中不宜吹风。”
语气平淡,听不出是关切还是讥嘲。
宋清徵解下斗篷,挂在门边的梨木架上,现出里面一身雨过天青色的素绒袄裙,除了一支白玉簪,周身再无别饰。她走到棋枰对面,敛衽一礼:“江侍读。”
礼数周全,姿态从容,唯有袖中微凉的手指透出心底的不安。
江遇这才抬眸看她。目光掠过她病中清减的面颊、淡白的唇,最终落进那双沉静的眼里。
“坐。”他指指对面的蒲团。
宋清徵依言跪坐,背脊挺得笔直。
“姑娘信中所言,颇有深意。”江遇拈起一枚黑子,在指间闲玩,并不看她,“柳太傅家风不严,纵奴妄为,是该敲打。”
他将“纵奴妄为”四字咬重,轻描淡写地将昨日那场刺杀归为家奴猖狂。
宋清徵唇角微弯,逸出一丝极淡的冷诮:“江侍读说的是。只是这‘家奴’手眼通天,竟能驱使军中制式的箭镞和亡命之徒。清徵福薄,险些真成了被‘吞雀焚迹’的棋子,见不到今日的太阳了。”
她直截点破“死士”与箭镞来历,毫不回避其中凶险。
江遇落子的动作微顿,黑子敲在枰上,清脆一响。他终于正眼看她,目中掠过一丝锐利的审度:“哦?看来姑娘受惊不小。”
“惊倒未必,”宋清徵迎上他的目光,不退不让,袖中手指微蜷,“只觉可笑可悲。柳太傅为了一己私利,行事如此不顾首尾,若真闹起来,惊动了不该惊动的人,掀翻了棋盘……只怕于谁都没有好处。您说呢?”
她一语中的,却话中有话。
江遇眼神倏冷,室内的温度也似降了几分。他放下棋子,身体微向前倾,一股清冽的冷松香气直面逼来:“宋姑娘,有些话,出口便再难收回。你可想清楚了?”
这是警告,亦是最直接的试探,关乎生死。
宋清徵只觉一股寒意沿脊爬上,但她并未退缩。
“清徵自然清楚。”她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了一丝豁出去的淡然,“若非想得清楚,今日也不会坐在此处。柳太傅所欲,无非是想趁宋家不备,独吞山下那桩关乎国脉财源的富贵。可他胃口太大,牙口却未必够好,只怕吞不下反噎死自己,还要带累一桌的人都没饭吃。”
她略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棋局,顺势拈起一枚白子:“这一子,下的是玉泉山的矿脉,赌的是各方势力的消长。与其让一个疯子在上乱砸,坏了所有人的兴致,不如由懂得规则、意在全局的人来执子。江侍读以为呢?”
沉默蔓延,令人窒息。
江遇目光锐利如刀,似要剖开她的头颅,看清里面究竟藏着怎样的心思。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闺阁女子。冷静、大胆、敏锐,眼中只有近乎冷酷的执着。
他身体缓缓后靠,打破沉默,声音听不出喜怒:“姑娘想如何下这盘棋?”
“清徵人微言轻,岂敢妄言下棋。”宋清徵微微垂眸,语气谦逊,内容却截然相反,“只求一个‘安’字。柳太傅的手,也该收一收了。至于这玉泉山下的东西,”
她抬起眼,直视江遇,目光清亮而坚定,“谁有能耐拿走,自是各凭本事。但前提是,盘子不能砸了。至少,不能是因柳家而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