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棂发现官惟晕倒在床前时已是夜幕时分,他把人搬到床上掖好被角,旋即转头朝破烂不堪的窗望去,今夜有些奇怪,树上的夜枭居然没有闹人,就是连声虫鸣都没有。
事出反常必有妖,淡棂瞥了眼躺在床上熟睡的官惟,难得摆出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在房里扯了块白纱铺在地上打坐冥想。
偏偏麻烦亲自上门,淡棂闭眼不到一刻钟,迎亲的唢呐声嘶力竭地撕裂沉寂的夜,锣鼓的每次节拍都重重地擂在胸口,红色烛光自窗外由远及近地飘过来。
这声音似乎只有他能听见,淡棂充耳不闻,直至有人在屋外敲门,轻飘飘地说:“娘子,吉时已到,该上轿了。”
冲他来的。
淡棂睁开眼,掐诀给官惟赐护身咒的功夫,门口的东西便失了耐心:“娘子,恐耽误吉时。”
吉时乃三更,不必多说都猜得出这亲不是给活人结的,至于因何找上他就说不清了。
淡棂推门平视不见半个人,随即垂下眸子——到他胸口高的小姑娘右手攥拳,呈现出一个“敲门”的姿势,只有死人才会垂手敲门。
女童笑容僵硬凝固,两颊涂着极其浓艳的胭脂,乌黑的瞳孔直勾勾地瞪着前方。淡棂正准备开口,就见她的手往后撇了个弧度,紧接着“咚——”地闷响,像是敲到木板上发出的声音,瞬时天旋地转,极强的推背感猛地袭来将他搬倒,黑色木板从天而降“嘭”地盖上。
仅容纳一人,双臂无法伸展,与盖距有半臂,是棺材。
顷刻,唢呐、锣鼓、细碎人语,所有的喧嚣突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喉咙往天上抛去,更加高亢激烈地奏响。
棺材被竹竿高挑着,一步三摇晃,候在大门外的童男撩开轿帘,轿夫立马接过竹竿将棺材送进中空的轿辇,童女紧随其后,将身边童子手里捧的木牌放到棺盖上,伴一声尖锐的“起轿”,童男童女僵着笑脸往天上抛洒冥钱。
很明显,今晚有人死了,且在死后产生了茧房,主动将他拉了进去。
棺内空间狭窄闭塞,没多久淡棂就感到窒息,胸口剧烈起伏,不过他早有防备,两指并拢往上一戳,不出所料,这副棺材空有其表并不坚固,反而像纸一样一戳即破。
淡棂从衣袖里掏出张黄符,把它卷吧卷吧成中空细杆,悄摸探出破口,嘴含|住一端大口大口地呼吸外面的空气。
有人失足踩到石子,身子一歪,轿子猛地颠簸几下,像是被什么阻挡了去路,脚步声非常明显地停下,鼓乐息音,童男童女似乎在和人低声交谈,淡棂侧耳细听:
“来者何人?”
“应劫之人。”
“所为何事?”
“杀人、劫亲。”
听声音是个年轻男子。淡棂翻身趴在棺材里,伸手捅破头顶的棺材壁往外瞄。
队伍的最前面,那年轻人似悬坐在半空,长腿横在路中|央,抱着胳膊倚在树上。
刹那间,风也似屏息,抛向天的冥钱滞在半空摇摇欲坠,婚队死寂沉沉,众目聚焦在这个拦路的年轻人身上。
能有胆量拦鬼轿的,怕是只有终日与死人打交道的秽师了,但这名年轻的秽师不守规矩,任性中断缘主编排好的故事,无疑是在对缘主宣战。
果不其然,童男童女对视一瞬,倏忽之间飞身扑向年轻人,淡棂身形微动,正欲破棺而出,谁知先是嘭呲两声,似充气物爆裂,接连无数声如同鞭炮作响,再往洞口看去,已然被不知名的东西遮挡住。
淡棂忳量片刻,用黄纸挑开遮住洞口皮似的烂布,映入眼帘的不是别的,是一截长靴包裹紧实的小腿。
那对童男童女呢?
一个声音在脑海突兀响起,杀了。
紧接着,月光从缝隙倾泻而入,指骨分明的五指抠住棺材边缘,直觉告诉淡棂他要开棺,不知怎的,身体在棺材打开的瞬间本能地躺平,他对这个目的不明的年轻人有着万分的警惕。
年轻人漫不经心地弯下腰,直勾勾地盯着淡棂的脸打量:“虽说只露了半张脸……嗯,水查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