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给小羊羔或者小男孩准备的矮床盛不下少年形态的他,好在今天变得小小一只,还能在上面打了个滚儿。
小孩把头发弄得乱糟糟一团,再爬起来时眼睛格外明亮,抱住自己的小抱枕,拍拍床沿作势邀请:“哥哥,你也坐。”
一个不需要学习写作业的“儿童”不需要护眼级别的灯光,房间里只有一盏留声机样式的落地灯,以及床头玫瑰形状的夜灯,它们的光芒同样暗淡。
但在这混沌的光线中,神明看上去眉目冷峻,蓝眼睛更是像融不化的冰。
小恶魔敏锐地感知到祂的情绪欠佳,而且多半是和自己与楚情的争风吃醋有关。
他很识时务,立刻扔掉抱枕站起来,站得笔直,乖乖巧巧低下头:“哥哥,我错了。”
不仅要低头,还要眼巴巴地抬眼悄悄看祂;不能被发现,发现了得躲闪目光。
越是这样,越显得可怜可爱。
他当然明白自己的幼崽模样有多大魅力,否则当年神明也不会在那么多同样凄惨的恶魔遗孤中一眼挑中他。
果然,他一道歉,神明身周那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消散了些。
祂向他走过来,没有坐下,就这么站在面前,喊他的名字:“撒迦利亚。”
被点名者立刻抬头:“在!”
这时候要迫切,要急不可耐,以表忠心和认错的决心。
神明这回望过来的蓝眼睛柔软许多,从冬日冰封的湖水流动向春日。
只是语气依旧严厉:“适可而止。”
神明很少会对他说这样的重话——或者说,和平日里的纵容相比,这样的话已经算重了——今日大约是真的需要管教他。
撒迦利亚在脑海中飞快回想着究竟什么地方踩中了神明的禁忌线,表面上还要装作无辜且委屈:“是因为姓楚……小楚哥哥吗?”
称呼说出来把他自己都恶心得够呛,可戏得演完全套:“我不是故意要针对他的,而且,而且是他先污蔑我。”
此前楚情半梦半醒哭诉的那些话,若是真的对着一个全然置身事外的孩子,可以说是很严重的指控了。
但自家小崽子什么德性神明还是清楚的。在祂与他相见之外的时间里,他还有太多太多秘密。
“他说的话,我会调查。如果他有错,该向你道歉。”神明的眼眸在光线特定角度的折射下宛若透明的水晶,纯净得照得出一切谎言,“但如果你与异神有牵连……”
“——我没有。”小孩的喉咙动了动,不知是为了让祂相信,还是劝说自己相信,“我没有。”
神明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他们供奉异神,祈盼异神,是为了取代你,推翻你创造的旧世界。”撒迦利亚一眨不眨盯着他,轻声道,“可是哥哥,我永远不会伤害你。我的信仰只有你。”
在说出口的这一刻,谎言和真心已然没了边界。
他以为神明听完会叹气,或者和平常一样没什么反应。
出乎意料的是,祂竟然摇了摇头,眼尾扬起的微小弧度近乎笑意。
——魔鬼对神说“我信仰你”。
多么可笑,多么荒谬绝伦。
哪怕是祂亲手养大的孩子,哪怕祂知晓他对自己的依恋掺杂了多少复杂的感情,那其中也绝不包括「信仰」。
他们或许恰巧并肩前行一段。
终究不会是同路人。
神和魔的对峙,从诞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是不可被扭转的命运。
撒迦利亚也意识到祂的无声质疑指什么,并未慌乱,也不打算修正措辞,而是把话题引回楚情身上,依旧拿捏着幼童的嗓音撒娇:“哥哥,我只是不想看到楚情或者别人离你那么近……尤其,尤其是他们不该碰你。”
他的目光以孩子不该有的贪婪掠过神明全身,甜甜地,软软地说:“碰你的人,都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