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囊给你了,你快走吧。”她说着就要把他推出去。
答应的时候没多想,临到头了,才发现这事多多少少有些暧昧。
香囊本来就是男女之间传情的信物,小时候大家都不懂,看谁顺眼便送来送去的,才叫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当是完成当年的承诺就爽快应下了。早知道,该把香囊换成别的。这样,刚刚在宫道上碰见进宫谢恩的一众进士时,也不至于因为惦记着袖中的香囊,而不敢回看张岳衡,总觉得众目睽睽之下,一个眼神交换都像是在偷情似的。
对方却不买账,直直站着像堵墙,她耳根已悄悄染上红霞,他却饶有兴致地看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这香囊看起来颇为别致,技法从前也没见过,你新学的?”
“……你走不走?”
“急什么?”张岳衡不以为意,“大白天的,说几句话而已,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是新学的。好了你可以走了。”她后悔了,早知道就随便戳几针交差了,谁让她无法接受自己经手的东西平庸,纠结了半天还是用了那个复杂的新技法。
“等等,”他仍旧八风不动,“我先前给你写的信你可看了,那句诗对上了吗?”
“……我没工夫对什么诗。”
“那就是看了。”张岳衡从善如流接过话,“我已向陛下递上奏章申请外放,若是顺利,应当会在三月后启程。”
谢槿语一顿。朝廷前些日子由谢甫牵头,对土地税法进行了一干大刀阔斧的改制,虽然朝野上下反对声颇多,但有皇帝在背后撑腰,新法还是一力推行下去。
想起信件上他对新法侃侃而谈,说要贡献自己的力量,却不知他要如何做。没想到,他竟然主动提出外放。
要知道,景朝到了如今,内阁的阁臣无一不出自翰林,便是她爹外放多年回京,当年也是做过三年编修的。作为状元,他不出意外会进入翰林院,修几年的书,在京城一步步稳扎稳打,进入内阁大有希望。主动外放,无疑是放弃了这大好的前程,放弃了全天下读书人梦寐以求的进入内阁乃至官至首辅的机会。
她沉默半晌:“这么着急?新法初开,层层下达还需要时间,你先在翰林院等几年,再找机会外放也来得及。何必放弃这大好前程呢?”
“谁说我要放弃前程了?”张岳衡反驳,“外放做官,造福一方百姓,怎么不是前程?”
“不是只有登阁拜相才是前程。”他话锋一转,不屑道,“况且成日修书有什么意思?人生苦短,我得抓紧时间建功立业名垂千古。”
她仍旧不赞同:“你说得轻巧,没了状元头衔加持,外放从七品知县做起,能做到三品大员的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连中三元的更少,我不也做到了?”他自信满满,话锋一转,“大小姐,今日我是来和你告别的。”
“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了。”
谢槿语却笑:“随你,我看陛下是不会同意的。你还得入翰林熬着。”
他眉头一挑:“那便要拜托皇后娘娘了。”
“我可不帮你。”嘴上虽是拒绝,眼角眉梢却尽是轻松的笑意。
二人笑语间没注意,远处树木假山掩映之下,一玄青色衣袍伫立良久。
初时,他以为自己是看错了。
素来温婉端庄,连微笑的弧度都仿佛拿尺量过的皇后,怎么会对旁人展露那样的笑容。
她笑起来的时候,肩膀一颤一颤的,时而叉腰时而托腮,那双眼睛灿若繁星,发髻上的珠翠随着她的动作晃来晃去。本是随意一瞥,却让他不禁驻足,移不开眼。
那样张扬明媚的笑容,成婚至今,从未对他展露分毫,却毫不吝啬地给了别人。
他认出对方是他钦点的新科状元,脸色阴沉,额角青筋显现。
“张士子如何识得皇后?”
小远子想来想去,斟酌良久,还是道:“听闻张公子与皇后在扬州便认识,从小一起长大……是青梅竹马。”
皇帝扶靠在墙角手指一用力,指节泛白,指甲深陷进墙漆。
等到远处的两人都不见人影了,皇帝才沉声吩咐,声音比那冰山上的雪水还要寒凉几分:
“他不是要外放么?你去跟他说——朕准了。”